仲冬时节,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天地间仿佛被披上了一层纯净的银纱,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如同漫天的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
知君一早起来便见到这样的一番景色,京城的冬天总是白茫茫一片,这是知君印象中的冬天的京城,这样的天气总是会让知君想到母亲,她就是在这样的一个雪天永远的离她而去的。
这天也是母亲逝世七周年的忌日,可在知君的印象中,母亲的样子她好像已经记不得了,算上她前世的记忆,在她心中母亲已经逝世二十多年了。
大雪封路,他们今天没办法去母亲的陵墓前去祭奠她,只在家庙了为她请了高僧诵经,知君跪在蒲团上静静的看着母亲的排位,上面只有亡妻陈氏之灵位七个字,没有母亲的名字,母亲为沈家生儿育女,可沈家家谱上只留下陈氏两个字,百年之后,她和哥哥都不在了,这个世上也只有陈氏两个字证明她来过。
知君许久都没有动作,即便已经过去了多年,即便她现在已经记不清母亲的音容,可母亲站在梅树下朝她招手的那一幕她此生都不会忘,那是她的母亲,那么美那么温柔的母亲,知君会一辈子都记得她。
可是自己呢?前世自己死后除了哥哥祖母他们,这世上便在没有人会记得她吧!
这场雪过后,知君才收到小舅舅的信,说临安那边突然有事绊住了脚,他和小舅母要等年后才能到京。
陈老太太听后却笑了笑道:“他都娶了媳妇了,怎么还这么粘着我,我来时都说了不让他来找我,我潇洒够了自然会回去的,怎么他就是不听话呢!君儿你给他写封回信,就说我不用他来接我,等开了春我还要陪着姐姐出去京城外转转,让他好好留在临安陪他媳妇就行。”
和知君说完又看向谢老夫人笑骂道:“遂安十几岁时经常外出游学,一出去短则一两个月,长则七八个月,那时候我是一边管着家里的生意,一边还要担心他在外边不吃的饱,穿不暖,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那几年我是整晚整晚的都睡不着觉,你瞧瞧我这脸上的皱纹,都是那几年长得,现在好不容易我能卸下身上的担子了,当然得好好松快松快。”
“你呀!那里是要松快,分明就是让遂安也担心担心你,你心里才痛快,你说说哪有你这样做母亲的,怎么还跟孩子计较上了。”谢老夫人笑着打趣道。
“姐姐这话我可不认同,我养他们小,他们养我老,小时候就数老四调皮让我操碎了心,如今我老了,还不能随心所欲的活一活了?我都老了还要顾及这顾及那的,那我这辈子活的多累啊!”
“外祖母这话说的对,我支持您。”知君举起小拳头,亮晶晶的一双桃花眼笑眯眯的看着陈老夫人道。
“你这丫头,这话要是让你小舅舅听到,他可是要骂你的。”谢老夫人笑着斜睨了知君一眼。
“哎呀!祖母,这话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外祖母更不会说,所以小舅舅是不会知道的。”
“哈哈哈,好,君儿放心,外祖母才不会告诉你小舅舅,外祖母永远和你站在一条线上。”
“你就惯着这丫头吧!她这性子和你是越来越像了。”
陈老太太闻言马上看向知君道:“姐姐你细瞧瞧,君儿只有性子和我像吗?”说着还把脸朝知君靠了靠。
谢老夫人没好气的笑道:“是是是,我看出来了,君丫头长得也像你行不行?”
“瞧姐姐这话说的,你是她祖母,我是她外祖母,她像我,自然也像你,倒是这丫头会长,比我们年轻时候漂亮多了。”
说完颇有些自豪的看向知君,谢老夫人闻言也细细打量起知君来,仿佛是想从她的脸上找到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知君看看祖母又看看外祖母,只见她们两个都用炙热的目光看着自己,即使知君在她们面前又再厚的脸皮,此刻也难以抵挡的住她们的目光,知君的脸上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远远看去就像是点的胭脂,小小的脸蛋相较年初时又张开了些许,莹白的肤色里透着一抹淡淡的红色,乖巧精致中又透着一丝调皮。
两个老人看完知君后又看向对方,在对方的脸上都看到了心中所想的自豪,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了起来。
知君看着祖母和外祖母看完自己便莫名其妙的大笑了起来,疑惑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看向身边的春杏,春杏看看自家小姐白皙无瑕的脸摇了摇头道:“脸上没东西姑娘。”
两个老人笑完对上知君疑惑的眼神,两人又接着笑起来,知君这回可是忍不住了。
站起来便道:“祖母、外祖母你们到底在笑什么?是我长的很奇怪吗?”
说完知君还故作委屈的撇撇嘴。
谁知陈老太太竟然点点头,知君见状便委屈道:“外祖母?”
陈老太太却笑着摆摆手道:“是怪,怪好看,比我年轻的时候居然还好看那么一点。”
说着还掐着手指朝知君比划了一下是多大的一点。
知君的脸颊瞬间又抹上了一抹红霞,竟比刚才颜色更加的鲜艳,她羞地跺了跺脚便道:“外祖母就爱打趣我,我不陪你们了。”
说完知君便起身往外走去。
“哎哎哎!别走呀!我还有正事没和你说呢?”
知君闻言停了下来,扭头回去撅着嘴看向陈老太太。
“哈哈!你在撅嘴外祖母可就不说了。”
知君闻言叹了口气,又走了回去,朝她微微一笑歪头道:“外祖母,您请说。”
陈老太太见状满意的点点头道:“这还差不多,是这样,我和你祖母商量好了,过两天等雪化完了,我们就去你小舅舅给你准备的那个温泉庄子上住上一段时间。”
知君闻言看了看祖母,见她也点点头,便道:“祖母,外祖母,你们是不是为了我才要去,我如今真的没事了,这场雪这么大,天这么冷,我不是好好的吗?你们实在没必要为了我折腾这一趟。”
“傻丫头,我们可不是为了你,是我听说多泡泡温泉对身体好,我和你祖母就想去试试看。”陈老太太打断知君道。
知君闻言眨了眨眼,这么说是她自作多情了,又看了看祖母,见她也跟着点点头,知君也只好答应下来。
定了三日后启程去温泉庄子,这日一早知君便央求着祖母让她去茶楼一趟,并且一再向祖母保证会她不会到处乱跑,谢老太太见她这几天都十分听话一直老老实实的呆在家中,又看了看外边的屋顶的积雪已经化尽,便答应让她出去一天。
知君的了命令,便马不停蹄的去了识君阁,刚过了一场大雪,识君阁里的客人如今并不多,知君进去直接找了胡掌柜看了识君阁最近一个月的账本,有谈了谈接下来识君阁如何管理的问题。
等他们谈完之后,知君看了下时间发现已经到了午时,她本想着上午若是还有时间便去内城的书斋转转,她答应哥哥的画已经过去将近三个月了知君还是没能买到云山翁的画,所以最近这几个月她但凡有时间便要去内城的各个书斋看看。
用完午饭后,知君便带上初桃去了内城连续逛了三家书斋,都没有云山翁的画,还听说了云山翁最近病重,因此已经不能作画的传闻,不过传闻不可信,许是人家最近有事忙的没功夫作画呢?
等到了第四家的时候知君在心里和自己做了一番争斗,最后还是下了马车,万一这家就有呢!
知君进去后看了看却没见到书斋的掌柜,她转身刚要准备离开时,却听到不远处屏风后传出了说话声。
“不下了,反正也赢不了。”接着便是棋子落入棋罐的声音。
话落便见到一个男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见到知君愣了一下。
知君忙朝他福了福身道:“敢问您可是掌柜?”
男子闻言也朝知君作了作揖道:“在下便是这书斋的东家,敢问姑娘想要买什么?”
“想要买一幅画,最好是山水画,不知您这可有?”知君试探着问道。
“这山水画,小店倒是有不少,不知姑娘想要那个名家的画。”
知君笑了笑道:“我这画是要送给家人的,不知您有什么可推荐的?”
男子笑了笑看了屏风道:“要是说这山水画,如今最受追捧的应当是云山翁的画,不过他最近很少作画,因此很难买到。”
知君闻言点点头道:“您既然说他的画难买到,还给我推荐他的画,不知您这里可有他的画?”
男子闻言惊讶的看着知君道:“姑娘倒是聪明,我这里还真有他的一幅画,今日才收到的,我拿出来给姑娘瞧瞧?”
知君闻言压下心中的惊喜,面色淡然道:“如此便有劳东家。”
不多时书斋东家便拿出了一个画轴放到知君面前的书案上,期间知君好奇的看向了屏风,和这书斋东家下棋的人一直都没有出来,不过透过屏风隐约能看出有个人坐在那里,看身形应当是个年轻的公子。
“姑娘请看。”
闻言知君回过头朝他点点头,向前两步走到书案前细细的看了看这幅画,只见画上云山雾霭画的即朦胧又灵动,仿佛这景象真的就在眼前这般,只看这画便知晓是云山翁的真迹无疑,接着她又看了看落款,和上次她买舅舅的那个扇面的落款一致。
知君抬头看了看东家,故作随意姿态问道:“不知这幅画怎么卖?”
这书斋的东家看着知君笑了笑便道:“姑娘是今日小店的第一个客人,我看姑娘也是懂画之人,姑娘看这画能值多少银子?”
知君闻言眉毛轻轻皱了皱,心想遇到老狐狸了,以往她若是这么问一般掌柜便会给出个大致的价格,然后知君在使出小舅舅教她的砍价三步法,一皱眉二摇头三假装要走,这几招以往她都是无往不利,可今日却遇到了个旗鼓相当的,居然不接自己的招数。
知君心里暗暗打气这幅画她今天是要定了。
知君接着低头又看了看这幅画,只见这幅画墨色很新,又低头闻了闻,墨香味很浓,这幅画刚画下没几天,看来是这个云山翁最近并没有病嘛!想必是他最近又缺银子了,知君暗暗的想。
抬起头知君笑着看向东家,然后慢悠悠的伸出了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一百两?”书斋掌柜憋着笑问道道。
闻言知君刚想摇头否认,可见他这个表情知君皱了皱眉,可东家这个表情怎么看上去这么高兴?
“怎么?掌柜觉得一百两很好笑?”知君故作冷脸道。
“不不不,姑娘误会在下了,看来今日这幅画和姑娘有缘,那就一百两卖给姑娘。”
见他这么干脆,知君狐疑的看了看那幅画,可怎么看都不像仿的,但他这个表情让知君心里直打鼓。
“我在好好看看这幅画。”
知君又低头细细的看了看,见并没有不妥。
“给我包起来吧!”
说完知君朝初桃使了个眼色,让她拿银子给给书斋的东家。
那人当真接过银子,便从后面的百宝格上取下了一个木盒子,盒子没有任何的装饰,甚至连漆都没有刷,是这里最简陋的盒子。
见状知君皱了皱眉道:“不用包了,您直接卷起来给我就行。”
知君心想反正这幅画买了就是赚了,她现在只想快点离开,她很怕这书斋东家反应过来再不卖她了。
那东家笑了笑看看手中做工拙劣的盒子,放了下来道:“这样也行,我这里属实没有更好的盒子了。”
知君抬头看了看百宝架上摆着的各种装饰精美的盒子,朝他礼貌的笑了笑。
那人包把画卷好之后交给知君便道:“姑娘今日可还要看看其他的?”
闻言知君笑了笑忙道:“今日天色不早了,便不看了,下次来了在看。”
说完知君朝他微微点头行了个礼便转身出了书斋。
那栋东家跟着走到门边,看了看外边还十分亮堂的天儿,走到屏风后指了指外边道:“那姑娘说这天色不早了,这还不到未时末呢!”
对面那人没好气看了他一眼端起茶杯慢悠悠的喝了口茶,并不答话。
这东家像是丝毫不在意自顾自说到:“你的画一百两,你自己都没想到吧!哈哈笑死我了,不过那姑娘还真是有眼光,上来就出了一百两,还真是和我心意,给你,这一百两我一个铜板都不扣你的,你这幅画我免费给你寄卖怎么样,够义气吧!”
“嗯!我平时一千多两的画,你一百两上赶着便给我卖出去了,果然够义气。”坐在书斋东家对面的男子放下手中的茶盏,锐利的眼神看向这东家。
“你别用这眼神看我,我刚才卖的时候你也没出来阻止不是,既然你都没反对,我有什么好自责的。”
说完便起身快步出了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