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科知道自己不可能现在从马尔福庄园冲到霍格沃茨礼堂,然后从哈利的手里换下被送错的礼物。可怜的精装书可能还在桌面上等着被送出去。
哈利的声音还在耳边断断续续地传来,德拉科如坐针毡,他没有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陷入了扶手椅的皮革里。德拉科两眼发直地望着壁炉里的火焰,任凭耳边的声音灌进自己的脑海。
“还是挺可爱的,可能是哪个女孩准备的礼物。”罗恩·韦斯莱的嘟哝声传来。“不过今天最大的惊喜还是考试成绩通知单和魔法体育司的录用通知,老实说,我还以为他们不会看上我——虽然只是最低级别的助理,专门负责各种赛事有关的杂活。”
哈利回答道:“你是这一届级长,也是魁地奇球队的守门员。你肯定能够胜任。”
赫敏的声音加入了进来:“这是大部分魁地奇球迷梦寐以求的工作,可以在工作过程里接触到很多球星。魔法部其他部门的工作就相对没这么有趣了。我原本也考虑参加魔法部的招聘,但还是想先在学术领域继续深入研究——我还有好多感兴趣的着作没有看呢。”
“哈利,你什么时候开始正式的傲罗入职?”罗恩摩拳擦掌,“那我们在魔法部还可以经常见面。”
“可能就在这个礼拜?”哈利简短地回答道,他的声音在逐渐远去。
娃娃的盒子似乎被放到了一边,德拉科冷静下来,思考着解决办法。
明天溜进格兰芬多宿舍把娃娃偷出来?或者直接拦住哈利,直截了当地把娃娃要回来。德拉科紧张地绞着手指,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有一丝庆幸——如果没有邓布利多的提议,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把自己的礼物塞进哈利的手里——他此前偷偷放在哈利礼物堆的盒子应该从来没有被哈利真正收下过,一个如此受欢迎的救世主从来没有拆完粉丝的礼物。
“父亲母亲,我先回房间休息了。”德拉科故作镇定地向纳西莎和卢修斯说着。
“这么早,看来你累了。”纳西莎抱了抱德拉科。卢修斯在一旁点了点头。
德拉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他和哈利上一次真正的近距离接触还是在有求必应屋厉火中,哈利骑着扫帚救了他和高尔。
在可以吞噬一切的火海里,他看着救世主朝着他的方向俯冲而来,在那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几分钟里,德拉科终于第一次有机会抱住了就在自己前方的哈利。
“好得不够彻底和坏得不够彻底都会把自己害死。”曾经一个食死徒这样嘲讽过德拉科,“你是一个不够彻底的坏人。一个懦弱的同伴会变成我们的敌人,我不明白黑魔王为什么这么看重你们一家。”
德拉科把脸埋进枕头,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充满了好消息的夜晚想到这些。晚宴上的新朋友和老朋友已经承诺一定会在即将到来的魔法部审讯中帮助马尔福家族,这是如此确定,就像马尔福家族的家业在这么多漫长的世纪里一直保持常青一样。
一定是有什么问题把自己困在原地……霍格沃茨的七年他收获了什么?作为一个不够坏的坏人,拥有一份从未宣之于口的爱慕……哈利现在或者未来都只会把他当成一个学生时代的烦人的死对头……七年……就这样匆匆结束?
德拉科辗转反侧,一阵柔软的触感传来,他确信娃娃被哈利扔到的格兰芬多的四柱床上。还好哈利没有充满警惕地对陌生礼物进行黑魔法排查。
模糊的说话声——很轻的颤动——
已经是深夜,德拉科在被黑暗笼罩的温柔黑夜里瞪大了眼睛,哈利似乎已经先他一步进入了梦乡,均匀的呼吸声像若有若无的海浪一样将他包围。德拉科感觉自己的手臂上、背上、肩膀上都被海浪覆盖——这是他第一次离暗恋的人这么近。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开始皱缩起来,这样漫长的良夜,他无法选择沉沉睡去。
大战过后的哈利似乎和众人都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距离——他总是以一种抽离的、大度的姿态看着周围的一切人,仿佛一些痛苦他都可以仁慈地旁观。
也许才过了几秒,或者是几分钟,或者是几个小时。德拉科仍然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还有几天就要毕业了,这无疑是件恐怖的事,这意味着他和哈利最后连接的丝线将会断开,在那些愚蠢且必要的晚宴上不会出现救世主傲罗的身影。
想到这里,他简直要忘记呼吸。
德拉科感觉自己狠狠地翻滚了几下。窗帘外的天色已经亮了一半。哈利好像醒了。
哈利显然从什么噩梦里惊醒过来,耳边的呼吸变得惊恐又急促。德拉科听到耳边的声响,这次他真的屏住了呼吸,仿佛在害怕娃娃会把自己的一举一动也传递过去。
接着是一声很轻的抽泣。
德拉科感觉哈利拽住了娃娃的手臂,然后胸口传来脸的触感。然后是温热的泪滴。
哈利似乎在拼尽全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甚至连德拉科也只能从间或传来的抽搐和几乎不可闻的压抑在喉咙里的哽咽里感觉到他的哭泣。
白天用来补习、为即将到来的傲罗生涯全力以赴、用来为成绩单和朋友的好消息庆祝,夜晚则在噩梦的光顾之后用来缅怀故人。
“别哭啊……”德拉科轻轻发出一声没有人能听到的安慰。他隔着睡衣摸了摸自己的心脏,那里的布料十分干燥,他的心在不知疲倦地跳动着。但他在这里感觉到了哈利在同一时间流下的大颗的泪珠,伴随着泪水传来的痛苦是如此汹涌,好像前一天他和哈利擦肩而过时霍格沃茨城堡外滂沱的雨滴。
毕业舞会安排在一个寻常的夏季夜晚。
几乎是开场音乐奏响的同一瞬间,德拉科就朝着哈利的方向走去。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他也并没有想过要邀请哈利跳舞。但是德拉科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此受欢迎的救世主——再晚几分钟就会被茫茫人海淹没,被无数其他邀请淹没,从此消失在他的世界。
德拉科成功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了哈利的身边,身边无数双有意无意的眼睛似乎在预测他们会再恶语相向或者决斗一番。哈利还是看起来冷静又沉默,好像早就已经把自己剥离于这个世界之外。
德拉科现在可以看清救世主的每一缕眼睫毛——哈利肯定为自己用了什么魔法,这几天晚上每夜都在哭,他的眼睛居然没有肿起来。
绿眼睛终于聚焦到了德拉科身上,哈利挑了挑眉毛,似乎在询问有什么事。德拉科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肯定糟透了,几天没有入睡,黑眼圈大概很浓——但他现在清醒极了。悠扬欢快的音乐似乎在催促着所有人快些进入舞池。德拉科和哈利在沉默中对视着,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什么事?”哈利以再平常不过的口气问道,好像无论德拉科说出什么蠢话他都能一笑而过。
德拉科抓起哈利的手腕向门外走去。他很想说些什么,但他的语言能力似乎都被哈利这些天唯独暴露在他耳边的眼泪夺走了。哈利很乖地任由德拉科把他拽向城堡外,走过很长的楼梯和廊桥,然后是草坪,一直走到湖边,德拉科没有再向前,因为前面已经无路可走。
德拉科毫无退路地转向哈利,哈利的表情带着一丝困惑,更多的是平淡,也许每夜的反刍痛苦已经把他的情绪耗干了。
德拉科知道自己如果要说些什么,那一定是现在。可是一切文字在这一刻仍然把他抛弃,他看到哈利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手腕上,以一种十分仁慈的方式——那是印着黑魔标记的地方。
视线开始模糊,德拉科意识到自己在哭。先是几滴安静的眼泪,然后是剧烈的抽泣,那些缠绕了自己多年的自我怀疑、自我厌恶和其他复杂的情绪随着眼泪滚落而下。德拉科下意识抱住了哈利,以一种极其失态崩溃的模样。
哈利并没有推开德拉科,只是喃喃说着一些碎片一样的话。“都会好的。会好的。”
“对——对不起。”德拉科在抽泣中控制着呼吸。“谢谢。”
“没关系。”哈利越过德拉科的肩膀望着平静的湖水。德拉科终于松开了手。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吗?”德拉科感觉新的眼泪又模糊了眼眶。“其实我之前——一直很——崇拜你——”
哈利垂了垂眼帘几秒,换上了一副哄小孩的口气。“你知道的,傲罗可能就是抓黑巫师或者出任务这些——看到你不再趾高气昂的样子还真是让人不习惯——”
“你喜欢看我——趾高气昂?”德拉科挤出一个泪眼汪汪的笑容。
“看到你这么难过,我也很难过,我这段时间一直很难过。”哈利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湖面,“我不知道,如果你也变了——大家都回不去了——可是没有办法。”
德拉科迅速地擦干了眼泪。轻微的晚会音乐的声音顺着风飘到了湖边。
“你心情好点了吗?”哈利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是说,如果以后我们在项目里还能见面呢——你愿意见面吗——”德拉科问道。
“我们为什么会在项目里见面?你也要来傲罗吗?可是这很危险。”
哈利很快把自己的疑问转变为哄小孩的口气,“见啊。”
“真的吗?”
哈利抬头看到德拉科的眼角和手背都搓得红红的,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见啊。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