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司恋头一回听说冥婚这一民间习俗,是在一次去豫北的慰问演出时。
当地工务段的同志热情接待,却自觉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活动项目,为展现地方文化,就带他们去了几个没什么名气的景点。
一行人边走边看,当地工务段的同志随手朝不远处一片荒芜指了指,说那附近有曹冲的墓。
就是小学语文课本里称象的那个曹冲,曹操最疼爱的小儿子。
彼时地方上的同志介绍说,由于曹冲墓地理位置偏远,且保护状况不佳,所以到现在都没被开发成旅游景点,“但要从野史角度看,这里头的故事可有意思着呢。
因为呀,这小王爷十几岁就不幸夭折了,还没来得及成家呢。
曹操心疼儿子,怕他到了阴曹地府孤单,就给找了一位差不多岁数的已故女孩儿-甄小姐,让两人合葬在一起,这说白了呀,就是冥婚,古时候儿像这样的事儿可不少见呐!”
听闻此言,文工团一位同事忍不住接过话茬:
“别说古代了,就是现在,也有不少地区搞这一套,甚至还有让活人嫁给死人的,拜堂让弟弟代劳,新娘子还得和新郎的尸体躺一块儿熬一宿!
咦~~~!
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另一位同事听了,不禁龇牙咧嘴问:“啥好人家会把女儿嫁给死人啊,就因为没钱卖儿卖女?这当父母的,莫不是脑子有病吧?”
犹记得当时聊到这些,司恋的脑海中猛地浮现出小伙伴刘慧的家庭情况,不禁义愤填膺道:“那还用问?!就是有病又缺钱!说不定是想拿女儿的彩礼给儿子娶媳妇,活生生把女儿给卖了!这种父母根本不配有孩子都!”
这话题如同脱缰的野马,越扯越远,到后来团里的女孩子们都在集体抨击冥婚这种封建陋习。
有的说这有关曹冲的景点不开发也罢,不然让更多人了解到冥婚这档子事儿,再跟着学起来,那可怎么得了!
还有的说有些绑架、拐卖、逼婚,搞不好也跟冥婚有关,这曹操找来的儿媳,就那小女孩儿,怎么可能愿意跟陌生男子埋在一起,说不定就是被强权压制。
总之这让当地人津津乐道、流传千年的野史,在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文艺小花们眼中,却是令人深恶痛绝的存在,个顶个儿气的不行。
这可把那位当地同志弄得尴尬不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直犯嘀咕——
‘还以为讲个故事能像说书先生似的,显得有点文化呢,这咋把我整得跟冥婚操办人似的,里外不是人了呢……’
综上看来,不光司恋,在世俗眼光里,像冥婚这样的陋习,往往与包办婚姻紧密相连,大多是对女性的一种压迫,影射出许多女子的命运、长久以来都免不了被封建礼教随意摆弄。
往轻了说,女子是无权选择自己的夫婿。
往重了说,是嫁给活人还是死人,都身不由己。
可如今金珊家里那些可疑的事儿,却让司恋意识到,这种剥削和压迫,可不单单针对女性,而是深深扎根于阶级的土壤之中。
而划分阶级的关键因素,便是财富。
金珊外祖家在晋省,乃至中原地区、西南部分地区,那权力和地位,都如同屹立在金字塔尖的王者,俯瞰众生多年。
在这样的阶级差距面前,过往交情就像脆弱的蛛丝,轻轻一扯便会断裂,甚至灰飞烟灭。
司恋曾在窦逍因故意伤害马桁、而‘二进宫’时,怀着最大的善意,好言好语地去与马桁找来的替代品刘芯-也就是后来改名为刘恋的女孩儿谈和解。
只因善良,是她原生家庭赋予她的底色。
然而,彼时她的善良却屡屡碰壁,并未得到应有的尊重,换来的只是一碗接一碗的闭门羹。
好在司恋心态转变得十分及时,果断翻了脸,将老爸和老公双双捞了出来。
那一回,算是司恋在为人处世上的首次蜕变。
并非是在处理人际关系上的成长那么小小不言,而是在面对某些人时,她学会了不能再轻易心软。
而这一次,司恋可谓是真真见识到了人性的阴暗面。
这世间的阴暗远超冥府,没有最阴,只有更暗。
好好好,那当过往交情被肆意践踏,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无差别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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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司恋做完SpA回到房间已然夜深,她在睡前上洗手间时发现马桶边的垃圾桶是空的,遂心生疑惑,直觉那里面应该有些本不该消失的东西。
如今通过被催眠,她总算想起——丢的,是窦逍穿过又扔掉的内裤。
如同司贯行对什么招魂大法深信不疑一般,这从不迷信的兄妹俩,竟都为了各自最在意的人,在这方面违反了党章精神和政治纪律。
对心理咨询师表达过谢意后,司恋匆匆告别,怀揣着刚揭晓的答案和满心的惶恐不安,急急跑出诊室。
窦逍见她神情焦灼,脸色比进门之前还要难看,忙迎上前握住她的手低问:“怎么这么快出来?这方法让你觉得不舒服了?”
“走,快走。”担心节外生枝,司恋在外头只字未提。
可她等不及回家,拽着窦逍一路疾奔上了车,刚关上车门,就猛地抓住窦逍的手,语速飞快地说出心中猜想:
“那个趁咱俩外出进房间的人顺走了你扔在垃圾桶里的内裤!
窦逍,我真没法照顾你的情绪了,金珊他们家太欺负人了!
你听我说,现在那棺材里的男子到底是不是柳霩已经不重要了!
就算是副纸扎的壳子,很有可能也穿了你的、你的贴身之物!
这跟把你的头发或者指甲之类的什么所谓蕴含精气、代表灵魂的东西,跟金珊合葬有什么分别?!
这也就是我身子不方便,不然咱俩如果用了、用了内什么,他们很有可能……我有理由怀疑他们来房间原本是要找你的子孙后代!
好啊,行啊,他们家女儿今生和你无缘,他们这是要诅咒你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都和金珊在一起啊,啊?
窦逍,若不是你家也有头有脸,他们不敢轻易动你,说不定、说不定现在躺在……唉唏!!”
司恋不敢再往下胡说,只在一声爆叹后戛然而止。
可即使那可怕的终极猜想没说完,她仍是双唇颤抖,眉眼间满是心有余悸的后怕。
刚刚跑太急,出了大厦一热一凉,温差导致她这会儿不停流鼻涕。
她疯狂抽纸、使劲拧鼻子的样子,每一帧动作都在诠释焦虑。
窦逍听着看着怔愣着,仍在努力消化司恋话里的意思。
许是因为潜意识里早有类似猜测,只是一直不敢往深处想。
如今,猜想基本被证实了一大半,窦逍第一时间涌出的情绪反而不是震惊和恐惧。
但他还是免不了心里发毛。
暂且还能稳住的情绪提醒窦逍,眼下安抚媳妇儿显然更重要。
如实,他就像个刚通上电的机器人一般,慢了好几拍才俯身过去,将司恋紧紧抱住,语无伦次地絮叨起来:
“别瞎想媳妇儿先别瞎想,那什么狗屁道士一看就不上道儿,没那么大本事……什么特么合葬,没有的事儿,我以后肯定只能跟你合葬,再过七八十年,等咱俩一百来岁的时候必须只能是咱俩合葬在一起,下辈子我一定会早点儿找到你,永生永世跟你在一起……”
“欸呀现在不是你表决心的时候!”
司恋轻推、后退,一脸严肃地分析:
“窦逍,他们拿了你的东西,不可能什么都没干!
我不知道眼镜为什么会少了一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咱俩根本就不会找酒店查监控。
还有要不是因为吃了烧烤,房间里有味道临时叫服务员过来清理。
我也根本不会记得服务员只搞了外间卫生!
更不会注意卫生间的垃圾桶!
所以是老天在帮我们,在提醒我们啊,就像你说的,既然知道孩子被绑架了,总不能擎等着不作为吧?!”
窦逍脑子还蒙着,只讷讷问:“作为?要作什么为?难不成报警,说裤衩子丢了?”
“呵、”司恋拂了拂脑门儿,无语地笑了一声,思索了一会儿才说:“还是不能报警,尤其不能从客房被可疑人员进入的角度报警,那样只会是平城当地的警察来处理,肯定早都被金珊他们家买通了。”
窦逍也想了一会儿,才说:“找那个女警,就是联系我、问我手表编码的女警,她前几天不是说追查到柳霩的行踪了嚒,问问她找没找着人。”
经窦逍这么一提醒,司恋突然茅塞顿开:“是啊,那柳霩不是刚冒头要卖手表嘛,怎么转眼就被搁棺材里了?”顿了顿,她又补充了句:“如果那里头的什么狗屁良婿真的是他,肯定就是金珊她妈那头儿的几个表哥把他整死的!天,简直细思极恐,这一环扣一环的,我现在都快成破案高手了,说不定柳霩突然冒出来卖手表,就是有人故意放饵等他咬钩呐!”
故意放钩,那高速上的车祸是不是……
唰的一下。
窦逍感觉身体里仿佛有一大条精气神儿被瞬间抽走,三秒内忽冷忽热切换了无数次。
他忙一手握紧司恋的手,一手薅住自己胸前衣襟,闭着眼,咬牙切齿地说:“卧操不行媳妇儿,快,快给我整口水喝……快……咝吭……唔!”
“怎么啦你!欸呀水呢、前头没有啊!”
司恋慌里慌张地四处找水,刚想起来要赶紧下车去后备箱找,就见窦逍难受得跟喝多了似的,呼哧哈嗤地喘着粗气,一个憋不住,就推开车门吐了。
两人早上出来的急,也没吃什么东西,他只吐了几口咖啡。
正当他吐无可吐之际,司恋也从后备箱取来了水。
可是窦逍上半身失了力气,半窝在脚踏板那儿直不起腰来。
司恋勉强喂了他一口水也没怎么喝进去,反而被呛得吭吭咔咔咳嗽不止。
司恋急得不行,小手囫撸着他在阳光下、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见他大口呼吸,嘴唇张合,活像一条搁浅的鱼,真真心疼不已。
实在无计可施,她忙灌了一大口水将水瓶丢开,蹲下身、双手捧着窦逍的脸稍稍偏过45°,顾不上嫌弃地、将口中被含得温热混沌的水缓缓渡到他口中。
“唔……”
水渡过去一半,窦逍就似活过来的鱼,瞬间来了精神,扑腾两下手臂便反客为主将司恋拢进怀中,大力将剩余的水,全力吸入喉咙。
这一吻,开始得匆忙潦草,可吻着吻着,他们勾缠的唇舌便不舍抽离,多少有点儿悲情的意思。
他们在无声诉说,用力告诉对方,不论那些蛇蝎干了什么,他们都要携手合力,破除诅咒,任谁也不能耽误他们永生永世在一起,永结同心。
一吻过后,窦逍心绪总算平复,他用指尖刮了刮司恋唇角糊掉的口红,哼哧一声:“可真是我亲媳妇儿昂,我这刚吐完,你不嫌弃?”
司恋也帮他蹭了蹭他唇边晕染的口红,有点想哭,忙半开玩笑反弹回去:“窦逍,我真的好想说脏话啊,我tm连伺候你尿炕都不嫌弃,你竟然还叫我下辈子如果遇见你、让我务必绕着走。”
窦逍蹙眉惊讶:“我什么时候说了?你可别诬赖我,我巴不得穿越回上辈子去找你,但凡能找着,务必把你栓我裤衩子猴皮筋儿上~”
“欸呀!烦人!啥好话到你嘴里都变了味儿,说说就下道儿!”
打闹俩仨个回合后,两人之间的气氛,从分析案情时的紧张悬疑,到抵抗躯体不适时的深情渡情,总算又心有灵犀地重回平日默契。
返回车上坐稳后,司恋赶紧联系夏警官。
结果不出所料,夏添说柳霩在网上发布手表转卖信息,是因为看到帖子有人高价求购,原价 50 万的手表,对方竟出价 200 万。
这不是诱饵又是什么?
更让两人意想不到,却又觉得合情合理的是,夏添还说:
“这些天我们一直在追踪抓捕柳霩,昨晚才得知,他于25号凌晨,在宣大高速上遇上了道路塌陷事故,意外被路面吞噬,经抢救无效,当晚就宣布了脑死亡。
可是等我们委派平城当地的同事赶到、与其家属沟通时,还没来得及见到他人,就听闻家属签了放弃治疗同意书,把人交给殡仪馆拉走了。
你瞧,目前这案子又到了死胡同,我们局里也是忙,窦逍被讹诈那钱,暂时可能……只能再放一放了。”
电话开着免提,窦逍在夏警官透露完这些案件进展后,立即开腔,客气打过招呼,才语调松弛地,言简意赅说出更严重的怀疑:
“小夏警官,那天高速塌陷那场车祸我和司恋也差点儿被吞喽,这么看那事故,不像是当天现场判定的、因为大车超载造成的,你要不先别放弃、再接着查查呢?顺着这条线,然后,把那柳霩挖出来尸个检什么的?是不是就又有希望破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