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南西路,琼州,万安军。
自从大宋朝廷和杨幺部争斗不休,忠义军无暇南顾,这里便为交趾人偷偷占据。
尘土飞扬,满山遍野的砾石,数以千计身穿囚衣的矿工,就在这一个偌大的坑谷里忙活着,搬石凿洞,转运开采,除了少数的匠工,其他都是发配到此的囚犯。
矿场毗邻大海,周围的高地上,到处都是身穿皂衣,手持刀枪的公人,他们虎视眈眈,监视着矿工们的一举一动。
显然,这银矿曾归官府所有,乃是大宋朝廷的官矿,现在成了交趾人的福利。
突然,有一个矿工倒下,显然昏迷了过去。交趾公人上前,抽了几鞭,见没有动静,蹲下身来,测了测鼻息,站起来摇了摇头。
“你们两个,把他扔到那边空地上,晒上几天,再扔到山沟里去!”
公人大声招呼,两个矿工上去,把那人抬了起来,扔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公人也懒得去搭理。这工地上,天天都会死人,反正重新补上就是。
两个公人拖着一个衣衫破烂的矿工回来,绑到了矿场上的木桩上。
“都停下来,看一看,这就是逃犯的下场!”
一名黑黝黝的交趾公人上来,手里拿着一根短棍,对着死气沉沉的矿工们大声喊道,然后转过的头来,手里的木棒对着捆在木桩上的犯人狠狠小腿砸下。
“咔嚓”一声,犯人惨叫一声,当场昏了过去,显然腿骨已经被打断。
“不要说我没提醒你们,谁要是想逃跑,这就是下场!”
公人眼神冰冷,狠狠地扫了一眼矿场里面的犯人,木棍扔在了地上,转身走开。
一众犯人都是脸色苍白,在公人的催促和呵斥下,又开始干起活来。
犯人中的赵四,惊恐地看着这一幕,腿脚都开始发起抖来。
“赵四,赶紧干活,别在这里偷奸耍滑!”
公人手里的鞭子扬了起来,赵四赶紧跑开,卖力地干起活来。
“狗日的还算识相,否则打断你的狗腿!”
公人冷冷哼了一声,眼光向其他忙活的犯人们看去。
担起沉重的装满矿石的竹篮,肩膀一阵刺痛,手上更是火辣辣,烈日炎炎,头上好像罩了一个火炉一般,汗水洒在地上,摔成了八瓣。
“四哥,得撑住,还有娘要照顾!”
赵二从旁边走过,对着弟弟低声说道,却不敢做过多的停留。
赵四忍住眼里的泪水,跟在兄长的身后,卖力地担着担子,向前而去。
倘若不是因为父亲促成了海上之盟,靖康元年,女真人南下,赵家突遭大难,赵家又何至于沦落如此?
宣和年间,宋使童贯使辽,父亲献“联金灭辽”之策,曰:“女真恨辽人切骨,若迁使自登、莱涉海,结好女真,与约攻辽,兴国可图也。”宋皇赵佶大喜,赐父亲姓赵,任直龙图阁,加佑文殿修撰。
宣和年间,父亲七次赴金,与完颜阿骨打约定攻辽,被加官为光禄大夫。后父亲因反对收纳张觉,被宋皇削职。
靖康元年,金国灭辽,开始调转兵力,南下侵宋。早已被连降五级贬到千里之外郴州的父亲,则被当成了引狼入室的奸臣,大宋朝的千古罪人。
宋廷御史弹劾父亲“结成边患,败契丹百年之好,使金寇侵陵,祸及中国,乞戮之于市,徙妻子于万安军。”
宋皇赵桓更是下令,让广西转运副使李升之将父亲杀害,头颅挂在城门上示众。
一家老小,则被发配到荒凉的琼州万宁县服苦役。翩翩佳公子,一转眼成了朝不保夕的苦力,还被异族奴役,老天爷实在是太能折磨人。
几年的苦役下来,一家十余口人,只剩下了母子三人,其他都是受不了苦役和湿热之苦,一命呜呼了。
从锦衣玉食、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到如今的发配蛮荒,终日牢苦,赵氏兄弟经历了怎样的煎熬,可想而知。
幸亏兄弟二人十七八岁,年轻体壮,经得起折磨,否则也早已是荒山里的孤魂野鬼,尸骨无存。
“二哥,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赵四坐在一块儿石头上,一边吃着黑乎乎难以下咽的粗米团,一边哽咽着,泪水直流。
“再坚持坚持吧,也许能盼到忠义军南下,你我兄弟,还有咱娘,就可以回去了。”
赵二的目光里也是充满迷茫,不过在这个时候,他也只能鼓励弟弟,不让他胡思乱想。
“二哥,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也许会很快,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嘴里劝慰着弟弟,赵二的心底也是没底。先说能不能等到忠义军大兵前来,即使等到了,会不会赦免自己一家,谁又能知道。
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兄弟二人悄悄说着话,很快被旁边两个公人的谈话给吸引了过去。
“阮二哥,听说过没有,北边现在打的是热闹?”
“我也是看报纸上说的,说是王松北伐,闹的还挺大的!”
阮二哥看了看同僚,摇头道:“北边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千山万水的,反正也打不到这里来!”
“阮二哥,那王松灭了金国,又占了高丽,这天下就是他的。这里本就是宋人的地方,他一定会带兵前来,咱们都得悄悄溜走!”
同伴的反驳,让二哥稍稍愣了一下。
“李福,你说的不错! 听说忠义军灭了金国,也不知是真是假。”
阮二哥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赵二兄弟,招了招手,兄弟二人赶紧过去。
“上官,不知你叫小人兄弟过来,有何要事?”
阮二哥看兄弟二人畏畏缩缩的样子,难得地笑了一下。
“你兄弟怕甚,我又不是李阎王,会把你们的腿打断。”
他忽然轻声笑道:“你兄弟是大宋的忠良之后,听说那王松为你爹叫屈。有一天你兄弟要是富贵了,可别忘了照顾一下兄弟。”
赵二和弟弟相对望了一眼,都是惊诧不已。
“不敢,不敢!”
赵二按下心中的惊诧,陪笑道:
“上官说笑了,小人是罪人,哪里敢胡思乱想,上官放心就是。”
阮二哥点了点头,温声道:“等今天歇了工,带你娘去瞧瞧病,老人家挺不容易的。”
赵二心中一喜,赶紧抱拳道:
“那就多谢上官了!”
兄弟二人走开,心里都是轻松了些。
“二哥,这王相公真的会来吗?”
赵四心里面泛起一丝希望。
“报纸上说的,应该是真事。”
赵二也是心潮起伏,憧憬道:
“王相公兵锋正盛,就要君临天下,要是他能前来,咱们或许真能脱离苦海。”
话说完,他就后悔起来。河北距离这里万里之遥,王松怎么会到这里?即便过上几年,王松再来,自己还能不能活到那时候,都很难说。
“二哥,你看那海面上,是不是有船只过来?”
赵二顺着弟弟手指的方向看去,心中一惊。海面上有无数大海船向前而来,覆盖了整个海面,船上巨大的旗帜随风摆动,隐隐可以看到一个“宋”字。
“四哥,这么多船只,难道是朝廷的战船?”
“报纸上不是说,宋皇要禅位给王相公吗?”
这个时候,不光赵氏兄弟,岛上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海面上的情况。众人都是站起身来,一起向海面上看去。
“全都坐下,谁也不准妄动!”
公人们纷纷大声喊了起来,囚犯们赶紧蹲下,继续吃饭。
阮二哥和李福站上了一处高地,向着海滩上望去。
海船很快到了岸边,跟着无数的军士下了船,涉水登岸,在岸边集结,很快便形成了几个方阵,整整齐齐,如刀砍斧削一般。
“看样子,这是宋人的精锐,怕是有上万人!”
李福睁大了眼睛。这样整齐的官军,还是第一次看到。
“二哥,这会不会是王相公派兵前来?”
李四心里头,莫名地激动起来。
“我也不知,李阎王已经下去了,咱们静观其变就是。”
前来的水师,自然就是李宝一行了。
天下就要一统,大军就要南下,想不到琼州却被交趾人夺取,正好有了发兵的机会。
看到寨墙上一大群异国服饰的交趾军士正在观望,李宝大声喊道:“把小炮搬下来,把寨门轰倒了再说!”
李达笑道:“都统,要不让掷弹兵上,一轮震天雷下去,包管把寨门轰个稀巴烂,让这些家伙屁滚尿流!”
李宝点点头道:“先打上几炮,然后再让掷弹兵上,给这些狗贼点厉害瞧瞧!”
大军南下,琼州作为海军的新基地,可谓是任重道远。
“李达,到时候咱们要驻扎这里,炮不要打的太猛,不然咱们还得重建!”
“都统放心就是!”
军士们在寨门前一阵忙活,寨墙上的一众交趾军士都是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船上这些宋军,到这蛮荒之地来作甚。
“李知县,你说这些宋军到这来作甚?”
李阎王,就是打断犯人腿的那位,看着外面装神弄鬼的忠义军将士,一头雾水。
“还是不要大意,宋军人多势众,还是据城而守,静观其变。”
李知县话音刚落,“蓬蓬蓬”的火炮声不断响起,寨门前升起一股白烟,震得众人耳朵嗡嗡直响。
“咔嚓”声传来,寨门被打的四分五裂,木屑乱飞,寨门哗啦啦轰然倒塌。
“快逃啊!”
短暂的震惊之后,寨墙上的宋交趾军作鸟兽散,纷纷惊叫着向寨墙下逃去。李阎王和几个交趾军士,簇拥着脸色煞白的李知县,更是一马当先,逃的飞快。
李宝挥挥手,军士们跑步前进,很快冲进了寨门。
“谁是赵良嗣的家人?”
李宝大声喊道,李二和李四战战兢兢,从一众犯人中走了出来。
“将军,小人李二、李四,就是罪人赵良嗣的后人!”
李宝看了看兄弟二人,摆了摆手,一旁的衙役赶紧上前,打开了二人身上的镣铐。
“二位衙内无须担心,在下乃是忠义军水师都统、流求刺史李宝,奉王松王相公的军令,迎接两位忠良之后去河北,共享太平。”
李二和李四一起跪下,一磕到地,都是热泪盈眶,不能自已。
“王相公,你终于派人来了!”
“王相公,忠义之人啊!”
李宝站上了巨石,向南看去,一望无际的海面,那头就是交趾和南海各国。
“将来,都是我中国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