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弗勒斯只感觉自己满额头的血管都被气得咚咚乱跳。“她在传说时代究竟烧了多少时间”、“她到底明不明白人类的平均寿命只有80岁”、“这样烧下去她过不了多久就会把自己的寿命全部烧完”、“人被杀，就会死”……
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在他脑海里造成一片大堵车，最终杀出重围涌到他嘴边的，居然是一句从对角巷里听来的脏话。
看着玛西亚一副“我都解释了，你就不许再说我了哦”的表情，西弗勒斯感觉自己的胸口一片闷痛。
有一瞬间他居然想着“长生种对寿命的理解与一般人有差异也很正常”，可是随后，这种荒诞不经的妥协就被丢到一旁——西弗勒斯永远忘不了他们的初次见面，女巫为了让自己相信她是巫师，当场点起了一朵黑焰——她简直是在拿自己的生命烧着玩！
等一等。试着转换思维，站在她的角度上想一想吧。
一个身处几乎全天候无缝监视的人，又如何瞒天过海地钻研出一种——不依靠任何外力的力量呢？
不依靠攥着傀儡丝线的指头，不仰仗高悬天幕的神秘星空，不寻找傲慢自大的神只。
到头来，摆在宵色眼眸神人面前的，其实只有一条路。
孤注一掷。
可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没入所有生灵命中注定的死亡——他应该怎么办？
回忆涌现脑海，玛西亚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女巫站在被层层帷幕掩藏的密室里。她的蓝紫色双眼倒映着银色的烛火，而眼前的男巫怒气冲冲。他渴望知道一切的真相，渴望自己能为眼前的爱人做些什么……
女巫只是说道：“请为我做出能够延缓死亡到来的魔药。”
原来，唯一的一条生路，被她系在自己身上。
过分沉重的希望与绝望忽然涌来，把后知后觉的男巫淹没过顶。
他痛苦地张开嘴，却不知道自己应当说些什么。
西弗勒斯对所有出自他手的魔药配方都能倒背如流，包括那张原本让年轻的魔药师有些自负的创造——可此时此刻，那些被他反复斟酌思索过的草药与步骤忽然变成了用恐慌拧成的绳索，无声无息地绕上了他的脖颈。
眼见西弗勒斯沉默了太长时间，玛西亚有些心慌，她紧紧盯着男巫脸上的神情。
要说些什么呢？要罗织出怎样的理由，才能让这个被她牵扯进传说时代麻烦事的男巫感到一丝丝心安呢？
正在玛西亚头脑风暴的时候，西弗勒斯忽然伸出双臂，用力地把她揽入怀中——那力度不像拥抱，而像一个溺水之人抓住来之不易的、唯一的浮木。
玛西亚听见西弗勒斯的声音落在她耳旁。出乎她的意料，男巫没有愤怒的大吼、没有尖锐的讽刺、没有咄咄逼人的反问……
他的声音颤抖着，几乎像卑微的祈求。
“玛西亚，答应我——不要再用黑焰了，好吗？”
男巫微微低下头，让自己的额头抵住眼前女巫的黑色长发。他们此刻亲密无间。
此刻，所有的修辞都是累赘，所有的论证都是苍白。
只需要说出你的心声。赶在蜡烛燃尽之前，赶在流星坠落之前，赶在天色破晓之前，把你的所思所想原原本本地告诉对方吧。
他闭上眼睛，说道：“我不想失去你。”
玛西亚愣了一瞬，她缓缓抬起自己的胳膊，温柔地回抱了这个患得患失的男巫。
这种被人珍重对待的感觉是新奇而温暖的，如同一片湖泊，将她的心脏与灵魂全然包裹。
何况，她再清楚不过了：眼前的人并不擅长说出心中的真话。相反，他在掩饰与表演上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
玛西亚发自内心地相信，倘若西弗勒斯选择了一条麻瓜世界的发展道路，比如金融业、报业、或者是诈骗犯——他一定是个中翘楚。
他在剖开自己的心。他在承认自己的恐惧，他在坦白自己的无能为力。
你应当怎么回答他呢？
玛西亚轻轻拍着西弗勒斯的后背，传递一种无声的安抚。
她轻声回答：“抱歉。”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霍然睁开，男巫紧握着她的肩膀，直直瞪向她浅灰色的眼睛。
那视线恍若实质，玛西亚在此时产生一种错觉：这道混杂着痛苦和祈求的视线点燃了她的眼睛。
她没有错开目光，几乎是强逼着自己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会用谎言欺骗你，也无法在一切结束之前做出承诺。”
西弗勒斯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大喊道：“你会死！玛西亚，你不是只有自己，我也可以——”
他眼里的痛苦融化成苦涩的水。
而玛西亚只是用一种温和哀伤的目光注视着他。女巫重复道：“抱歉。”
西弗勒斯怔怔地看着她。女巫的决心不可动摇，从传说时代到现在，她从来没有犹豫动摇。
影子野兽玛希亚斯的话不合时宜地在脑海中响起：“玛西亚，为了你崇高的目标，你这次又要舍弃什么？”
而玛西亚的回答是“我的一切”。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西弗勒斯颓然松开了女巫，他攥紧了手，任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玛西亚，至少再想一想别的办法……”
“这和你没关系。”男巫喃喃道。
见玛西亚欲言又止，西弗勒斯打断道：“不要用你的借口来搪塞我。这都是我自己的决定。”
他没有给女巫说再多话的时间，非常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不去看看最后一段记忆吗？”
玛西亚有些无奈。不过，正如西弗勒斯知道她不会改变主意那样，玛西亚也知道西弗勒斯的决心不可动摇——从这方面来看，他们可真像。
因此玛西亚顺从地拿起魔杖，指向那枚黯淡了许多的诺克史黛拉之月。
记忆丝线倾泻而出，在空中组成一个词语。
在看到这个文字的瞬间，玛西亚就想隐瞒它的含义——但是来不及了，早已来不及了。在她给西弗勒斯补习古代卢恩文的时候，就重点讲过这个词语的意义。
“……死亡。”
仰视着记忆的西弗勒斯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