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堡,明宣德三年(1428 年),改为广宁前屯卫,中后千户所。杏林堡位于山海关以东,宁远以西,南邻大海,北枕燕山余脉,属于辽西走廊一处军事险地。
明清在辽西拉锯久战,历经沧桑,杏林堡早已经是断壁残垣,一片废墟,更兼冷风嗖嗖,彻骨生寒,更增添了几分萧瑟。
一处断壁残垣间,篝火熊熊,除了树枝燃烧发出的脆响声,火堆旁的一众清军,人人都是无语。
燃烧最旺的一堆火堆旁,身披甲胄的多铎依靠在断墙上,青惨惨的脑门下,面色平静,他闭目凝思,不时睁开眼睛,打量着周围。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又有什么意思?一旦明军来了,还不是闻风而逃。
就在昨日,他还有千军万马,坐拥雄关,窥视中原,蠢蠢欲动。没想到仅仅一日,灰飞烟灭,剩下这千余残兵败将,惶惶不可终日。
明军,什么时候已经如此凶猛?大清军,完全没有了抵抗力。
明军的火炮震天雷,难道不要钱吗?
明军从宁远以西登岸,显然已经断了山海关清军的后路。东去宁远,岂不是自投罗网?
宁远城,就派了一个石廷柱,带了千余将士前来救援,还不是羊入虎口?
难道说,他要北渡茫茫燕山,进入渺无人烟的蒙古朵颜部落?
多铎的目光,不自觉地扫向北面黑压压一片的燕山山脉。
山上可不是山下,渺无人烟,气候多变,寒冷异常,要想跨出大山,没有十几天二十多天的功夫,恐怕很难。身边的这些满洲勇士,也不知道,到时能剩下几人?
“叔父,吃点东西吧。”
满清承泽郡王硕塞上来,拿着一个烤好的野味。
“张存仁、石廷柱,有消息了吗?”
多铎接过野味,撕下一条兔腿,慢慢吃了起来。
这两个忠心耿耿的奴才,不知道是什么情形。
“叔父,有人看见,石廷柱被明军擒获,估计凶多吉少。至于张存仁,他是被溃军杀死,连脑袋都被砍了。”
硕塞轻声说道,小心翼翼。
多铎轻轻点了点头,满嘴的苦涩。
张存仁二人,恐怕已经遭了毒手了。
“宁远城那边,巴哈纳有没有……”
多铎神情黯然,欲言又止。
一个前来增援的石廷柱,已经是身首异处,即便是派更多人过来,不过是杯水车薪,还能是十万八万?
明军前后堵截,摆明了是要将山海关的清军一网打尽,即便是援军来了,还不是瓮中之鳖。
“叔父,宁远城西边,明军挖了三道壕沟,从燕山直到海边。宁远守兵损失惨重,攻不过来,又退了回去。”
硕塞寥寥数语,多铎面色悲戚,幽幽一声低叹。
“想不到我大清国的勇士,也有今天!”
硕塞一时无言,他看了看远处的吴三桂等人,眉头微微一皱。
“硕塞,你想干什么?”
硕塞的反应看在眼里,多铎面色一紧,立刻发问。
“叔父,侄儿的意思,让吴三桂他们趁夜先去宁远,吸引明军注意,叔父趁机率部突围……”
硕塞的话听在耳中,多铎面色阴沉,不发一言。
吴三桂也有千人,都是他的家丁亲兵,虎狼之士,让他们作为先锋突围,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叔父,事不宜迟,早做打算。”
看多铎已经意动,硕塞在一旁低声劝道。
“你先下去,让我再好好想想。”
多铎摆摆手,硕塞躬身退了下去。
多铎看向远处火堆旁边的吴三桂,眉头紧锁,眼神复杂。
事情危急,也只有冒险一击。
况且,如今的吴三桂,损兵折将,似乎已经没有了什么价值。
废堡另外一角,众家丁围在吴三桂兄弟周围,人人无声。吴三桂面色阴沉,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堆出神。
明军兵锋正盛,摧枯拉朽,他在山海关,虽然没有和明军交战,但目睹了整个交战过程,明军火器之快准狠,火器之多、之猛,尤其是明军作战无惧生死,争先恐后,让他毛骨悚然。
无论是清军,还是李自成,都是难以与之抗衡。
北王,以王泰之能,统领天下,恐怕只是时间问题。现在看来,能让他有所忌惮的,恐怕也只有崇祯了。
为求活命,他把宁远城和山海关作为投名状,给了清军,真是后悔莫及。
要是知道这些家伙成不了事,他就不用献山海关,也不至于如今被河南的报纸上口诛笔伐,奉为大汉奸了。
他怎么会这样糊涂?
“你们几个,过去找点水去。主子们要喝水!”
硕塞过来,猛然脸色一板,对着吴三桂一行人说道。
吴三桂身旁众将一时愕然。
这些人不是副将就是参将,全都是吴门勋贵子弟,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今天被硕塞猛然一使唤,都是一呆。
“你他尼昂的算什么东西? 要喝水自己弄去,老子没功夫陪你!”
吴三辅怒火攻心,破口大骂了起来。
若是往日,他可能不敢如此胆大妄为,如今是败军之将,生死未卜,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火,还被硕塞下人一样使唤,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他尼昂的再说一遍,老子弄死你!”
硕塞勃然大怒,指着吴三辅,戳指怒骂。
努尔哈赤的孙子、黄太吉的儿子,被一个小小的汉奸副将当场发飙,丢人丢到家了。
“你倒是来啊,不弄死老子,你是我孙子!”
吴三辅毫不示弱,“腾”地站了起来。
“都少说两句,都是自己人!”
“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我去找水!”
几个吴三桂的心腹将领纷纷站了起来,开始劝起双方来。
“你是什么东西,要你弄水!”
硕塞“啪”地一记耳光,打的劝架的吴国贵捂脸而退。
“你们一群什么东西,关宁铁骑,不过我满洲勇士马前的鹰犬而已!还真把自己当人呢!”
吴三桂刚想站起,硕塞的话让他脸色一沉,跟着坐回原位置。
多铎也就罢了,一军主将,满洲皇室,野猪皮的儿子,战功无数。
硕塞,年轻气盛,毛都没有长齐,也敢如此放肆?
双方的军士纷纷问过来劝架,乱糟糟一团。
“你他尼昂的打谁?”
吴国贵是吴三桂的堂兄弟,和吴三辅一向要好,眼看吴国强挨了打,怒火中烧,上前就是一拳,打的硕塞一个趔趄。
众人都是一惊,硕塞恼羞成怒,推开众人,“伧啷”一声拔出刀来,气势汹汹。
“孙子,老子剁了你个杂种!”
“孙子,老子怕你个狗杂种!”
吴三辅毫不犹豫,立刻拔出刀来。
“吴三辅,你要干什么?”
人群外,多铎脸色铁青,大声怒喝了起来。
“豫亲王,你怎么不问你侄子要做什么?”
吴三辅骑虎难下,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再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多铎一时语塞,他看了一眼靠着破墙闭目养神的吴三桂,提高了声音。
“吴这样看将军,你手下这些骄兵悍将要造反,你就这样看着?”
众人都是一惊,一起转过头去,看向沉默不语的吴三桂。
“豫亲王,不过下面的兄弟们开开玩笑。拔拔刀,放放狠话,常有的事!”
吴三桂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走了过来。
“三弟,国贵,都把刀收了,退回去。”
吴三桂发了话,吴三辅和吴国贵都是插刀入鞘,悻悻退了回去。
“豫亲王,你要喝水,我带兄弟们弄去。天黑了 ,你先歇息,水弄来了,我亲自给你送去!”
吴三桂笑意盈盈,向着周围的心腹们,猛然脸色一变。
“都给我听好了。虽然咱们战败,但还远远未到山穷水尽之时。豫亲王的军令,都要恪守,谁要是敢造次,休怪我手下无情!”
吴氏子弟和心腹一起行礼称诺,面色肃然。
多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吴三桂,面面俱到,谦恭有礼,让他很是满意。
“吴将军,谢谢你了!”
多铎轻轻点了点头,向吴三桂投去赞赏的目光。
“叔父,就这样算了?”
硕塞急不可耐,还有些不甘心。
“承泽郡王,消消气,我给你陪罪了。”
吴三桂笑容满面,肃拜行礼。
硕塞看了一眼吴三桂背后的吴三辅、吴国贵等人,冷冷哼了一下。
多铎等人离去,吴三桂看着他们的背影,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立刻变的阴冷。
“狗日的东西! 真以为自己是大爷!”
吴三桂憎恶地冷笑一声。
不过败军之将,除了杀人女人,似乎屁用没有。
“二哥!事态紧急,明军随时会追来,下一步怎么做,你得拿个主意。”
吴三辅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
“你们几个去找水,顺便告诉兄弟们,今晚见机行事!”
吴三桂嘱咐完,对着吴三辅和吴国贵,轻声一句。
“兄弟们,如今之计,只有杀了多铎,拿他的人头做投名状,希望能逃过一劫。”
吴三桂目中精光一闪而过,原来心中早已经有了对策。
吴三辅和吴国贵都是兴奋不已,连连点头。
向东、向西逃窜的道路,都已被明军堵死,明军紧追不舍,随时会迫近,向北是崇山峻岭,向南是茫茫大海,杀了多铎,看来是最好的选择选择。
“豫亲王,水送过来了,你尝尝!”
吴三桂满脸赔笑,身后的吴三辅和吴国贵都是满脸赔笑。
“吴将军,你有心了。”
多铎满意地看着几人,接过水囊,假意思索了几句。
“吴将军,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多铎的话语听在耳中,吴三桂暗暗冷笑,面上却是慷慨激昂。
“王爷放心,下官一定鞠躬尽瘁,为王爷冲锋陷阵!”
吴三桂凑上前去,手中一个锦帕包裹的小包。
“王爷,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以后还望王爷多多照顾!”
“哪里哪里,分内之事!”
多铎一时间心头温暖,觉得自己有些不是东西。
吴三桂脸色骤变,猛然从小包下抽出一把短刀,刺入了多铎的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