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向的高坡上,杜度面如死灰,头缠白布,犹如岛国武士的他,曾经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他默然不语,只顾催马而逃。
后面此起彼伏的爆炸声,震天的厮杀声,清军将士的哭喊声,他都置若罔闻,不动声色。
蒙古固山额真阿赖战死。
镇国将军巴布海战死。
他的爱子,特尔祜战死。
辅国公满达海重伤不治,战死。
至于其他大大小小的各级将领,死伤不知多少。
南面火炮高地丧失,明军东西夹击,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再不撤离,恐怕就要全军覆没。
明军火器凶猛,摧枯拉朽,再彪悍勇猛的大清勇士,也扛不住明军火器的轮番轰击,那些火炮、火铳,震天雷,尤其是明军悍不畏死,军纪森严,让杜度至今想起来,都是心有余悸。
本是围追堵截明军的后路,怎么会被明军东西夹击,大败而逃?
看了一眼后面仅随的千余步骑,杜度心如刀割,差点落下泪来。
就这点残兵败将回去,他不知该如何面对黄太吉? 怎么向他交代?
他曾清清楚楚地看到,脸色惊惶的清军,被明军的炮火所笼罩,无数的大清勇士,一片片倒下,而一旦明军的火铳兵接管战场,便似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大屠杀。
那些征战沙场,傲视四方的军中悍将、巴图鲁们,他们屡次南侵,几百人就可以屠一座大明的城池,南征北战也安然无恙的,却在高桥这样一个小山谷,仓皇失措,步步后退,血肉横飞,死无全尸。
后面的火炮齐鸣,排铳打响,震天雷爆炸声不断,看来,大清的勇士们,还在遭受他们的屠杀,像鸡鸭一样被明军杀戮。
就像他们曾经屠杀汉人百姓,如同畜生一样。
杜度忽然喷出一口鲜血,脸色变的煞白,差点跌下马去,辛苦一旁的卫士扶住了他。
“贝勒!”
“绕过塔山,从西回归松山!”
杜度说完,伏在马上,众军心惊胆战,簇拥着他,绝尘而去。
密密麻麻,漫山遍野,全是疯狂逃窜的各旗清军,他们不停被打翻,不停摔倒,不断变成尸体。
各旗混杂,左冲右突,慌不择路,乱糟糟一团,有些逃往高地,有些逃向山上,有些反而逃向河南卫军密集的地方。
潮水般的溃军,疯狂奔逃,一些清军还想负隅顽抗,但都被溃军洪流冲散,加入溃逃的大军。
喊杀声不断,惊惶逃窜的溃军人潮之后,河南卫军疯狂追杀,在谷底的刀砍枪刺,那些向高地攀爬的清军,则被火铳一排排打落,滚落的谷道到处都是。
长枪入体声,火铳声,惊叫声,求饶声,交织在一起。
南面高地上,董士元看着满眼的屠杀,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怜悯之色。
数百溃军向南逃窜,想要仿杜度等人从高地逃出生天,无奈他们既没有战马,也没有大量的火铳兵和弓箭手垫背,只能被一片片地刺翻,被射翻,发出震天的惨叫。
董士元看的真切,冷冷哼了一声。
满万不可敌,不过一群人性扭曲、变态嗜杀的匪盗而已,在真正的战士面前,也只是等死而已。
有些清军虽然悍勇,但是失去了建制,无一例外被长枪或火铳纷纷格杀。即便是清军不想溃散,但在犀利的刺刀和长枪面前,他们要么被格杀,要么溃逃。
血流成河,尸体层层叠叠,在长达六七里的红色夹谷内,那些被打翻在地,蠕动嚎叫的清军伤员,不知多少,漫山遍野都是。
“降了!降了!”
“不要杀了!”
无数的溃军跪了一地,不知多少,迎来的却是长枪和刺刀入体的声音,没有怜悯,没有心慈手软,只有眼睛血红的刺杀。
“别杀,我也是汉人!”
“爷爷,饶命啊,我们是炮手!我们有用!”
那些放下兵器,磕头求饶的杂役和奴隶们,一个个大声喊叫,侥幸想逃过一劫,留下来的不过是奢望。
“去死吧!”
“河南军里,会开炮的多的是!要你个狗杂种!”
毫不留情的血淋淋的屠杀,在高桥大营的每一寸土地发生。
人人都是红了眼睛,人人都是狰狞。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色越来越暗,战斗范围不停缩小,厮杀声、枪炮声越来越微弱,夜幕降临时,火光熊熊,高桥大营,终于一切恢复了寂静。
救治伤员,处理尸体,核查伤亡和缴获,生火做饭,炊烟袅袅……
尸体层层叠叠,地面血迹斑斑,烟熏火燎,铳迹箭痕,到处都是战斗的痕迹。
战马尸体四五千匹,火炮四百多门,包括20门红衣大炮,火绳枪三千多把,刀枪剑戟,铠甲弓矢无数,只是粮草,不足两日之用。
不足两日粮草,清军不知是在豪赌,还是过于托大,怎么看起来,清军都没有把明军看在眼里。
李定国率军回来,和董士元、顾绛、文世辅几人聚首,各自感慨万千。
一场恶战、大战,虽然杀伤清军无数,但伤亡的将士如此之多!
真不知道,该如何向王泰交代?
李定国并没能扩大战果,图赖、阿山等人退往了长岭山清军大营,李定国三千多骑兵,独木难支,只有退了回来。
“睢阳卫伤亡1569人,怀庆卫1730人,彰德卫……2251人,我军伤亡5550人,重伤1244人,还有两千多轻伤员……”
董士元面色难看,一场大胜,倒像是打了个大败仗。
“是啊,我彰德卫,一场死扛,伤亡2200,其中重伤500多人,伤亡惨重啊!”
顾绛的脸色,比董士元更难看。
彰德卫一卫负责夹谷一侧,伤亡自然比其它两卫要多。
“老董,你是怕大人怪罪,老顾,是悲天悯人,依我看,你们都是过于小心了!”
李定国毕竟年轻,又是江湖杀戮多年,显然要看的开。
“河南卫,今日一战成名,杀伤鞑子两万余,这么大的战功,你们说,大人能不高兴吗?”
他摆了摆手,一旁的张仁义满脸兴奋,把册子递了上来。
“高桥大营外,鞑子伤亡7768人,死马就有4700多匹;大营内鞑子步骑伤亡人,共斩杀鞑子人,缴获战马3623匹,铠甲上万副,火药上百桶,还有3000多两金银!”
李定国兴冲冲说完,董士元和顾绛对望了一眼,都是振奋了起来。
“名鞑子!这么大的战功,想来大人也会高兴!”
“3000多两金银,还不是烧杀抢掠我大明百姓所得!”
董士元情绪恢复,顾绛则是愤愤说了出来。
三人再次面对,都是振奋了不少。
两军交战,双方伤亡大多不会太过夸张,更多的杀伤,都是在溃不成军,失去了建制之后。此次恶战同样如此,阵杀的清军不过万人,溃散被杀的超过阵杀。
“老顾,接下来,咱们该怎么打算?”
兴奋过后,知道今日的战斗只不过是开胃菜,后面才是大战,众人的心情,也都沉重了起来。
顾绛年龄最长,做事也最稳重,文武双全,众人也都服他。
“伤员和骨灰送往塔山,骑兵扫荡岸边,确保笔架山的汝宁卫无忧。午时大军在杏山堡集结,准备去长岭山,和鞑子决战!”
汝宁卫的赵应贵部,虽然据险而守,但和清军大战连连,不知情形如何。
何况笔架山上储存有大军粮草,不能有所闪失。
塔山距离最近,据险而守,又是后方大本营,伤员修养,最为合适。
“和鞑子决战,这剩下的一万人,不知又要死伤多少?”
“三万大军,能回去一万,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董士元和顾绛相对,都是苦笑了一声。
“赵老大割了老奴儿孙的脑袋,这功劳,可比咱们大多了!长岭山血战连连,咱们去的正是时候,到时纵横驰骋,好好大战一场!”
李定国哈哈笑了起来,却并不妒忌。
战争的目的,在于杀伤对方,相对于战争,个人作用微乎其微,目的已经达到,是不是满洲王公大臣,又有什么关系。
“两万多鞑子,再加上笔架山,咱们干掉的鞑子快有三万,够黄太吉受的了!”
董士元重重点了点头,意犹未尽。
“李兄弟,长岭山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顾绛焦急地问了起来。
刘朝晖和王泰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洪承畴退军,又是怎样?
“鞑子隔断南北,没法过去。不过,长岭山炮声隆隆,显然大战正酣。咱们明天过去,正好赶上!”
李定国滔滔不绝,继续说了下去。
“那个大同总兵王朴说,昨日大军退军前,已经死伤三万,再加上王朴和马科突围时,又损失了一万二三,那么,13万边军,恐怕只有九万多人。”
“那鞑子还剩多少?”
顾绛眉头一皱,脱口而出。
“大军死伤三万,鞑子也差不多。班再加上咱们和老赵,鞑子共计损失超过五万。长岭山已经大战了三日,以南阳卫的火力,还有宣府军助阵,鞑子的死伤不下两万,由此推断,鞑子的伤亡,在七万上下。”
董士元点点头,吐了口闷气,目光转向远处正在安排火化的地方,河南卫军尸体层层叠叠,目光立刻变的狠厉。
“除了那些个狗屁大官,其余的鞑子,头都割下来,在高桥东垒起京观,告慰阵亡的将士,震慑鞑子,彰显我河南军军威!”
李定国和顾绛神情黯然,都是点了点头。
五千多战死的将士,一排排冰冷的尸体,许多都是不到20岁的年轻汉子,却再也看不到明天的阳光。
这就是战争,残酷而现实,一寸河山一寸血,寸寸河山,都是战士的尸体铺成,鲜血染成。
夜色深处,密密麻麻的火把升起,照的山谷如白昼一般,除了警戒的军士,所有的将士面色肃穆,神色凄然,都在此集结。
这也是军中惯例,阵亡将士的遗体火化,骨灰带回。
五千多河南军将士的尸体,摆满了谷地,柴木堆积。
遗容瞻仰仪式完毕,六军恸哭,众将一起把酒水撒在了地面上,火焰冲天而起,照亮了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