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嘉礼转而朝身后暗卫下令,“将沈将军带回不败阁,找个隐秘之处妥善安置,不得有误。”
暗卫们虽心有疑虑,但也不敢违抗命令,只得扶起沈朝。
张嘉礼转身,薄唇轻启,朝他保证,“沈将军,你且放心,在这不败阁中,暂时没人会伤你性命。”
沈朝心中明白,今夜想要全身而退已是绝无可能,也便停止了无谓的挣扎。
他紧咬牙关,极力忍受着因内力冲击而带来的胸腔剧痛。
而后抬起双眼,目光冷峻,直视着张嘉礼,字字掷地有声:“今日你若不杀我,来日,我必不会放过你。”
张嘉礼似被沈朝的坦率所刺激到,他眼神稍黯,任由雨水冲刷着他的眼睫。
半晌,才缓缓抬眸,朝沈朝扬唇浅笑,“无妨。待到他日相逢,我自会与沈将军光明正大地一决高下。只是在那之前,沈将军恐怕要在不败阁中暂且忍耐些时日了。”
沈朝隔着厚重的雨幕,就这么直直凝着他,片刻后,才任由暗卫搀扶离去。
待沈朝被带走后,殷棋年方才撑着油伞走上前,眉头紧皱,“阿礼,你这般行事,到底是何打算?”
言至于此,殷棋年抬眼扫了一圈这尽是腥气的村庄,不安之感涌上心头。
阿礼虽总会因那女子而做些令人匪夷所思之事,可这复国大计近在咫尺,他也不至于会这般鲁莽行事。
今夜放沈朝一命,除去因他是那女子的兄长,只怕还有其他图谋。
张嘉礼并未立即回答殷棋年的质疑,其狭长眼眸穿透雨幕,似乎想要追随沈朝的身影,直至那道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
良久,他才出声,深黯眼底充满了平静,“师父曾教诲,欲成大事者,需懂得审时度势,相机而变。
方颜今夜的所作所为,其意图无非是想将此事嫁祸于褚仇赤,既然事已至此,我们不妨顺势而为。”
殷棋年眯起眼,眸光透着些许困惑之色,似还没彻底反应过来。
“自朝廷之久,朝中大臣习性,徒儿已大致了解几许。”见殷棋年满是不解的模样,张嘉礼继续出声言道:
“沈朝身为镇国大将军,其最得意之物便是那半幅虎符,他无论作何皆会将那虎符放置身上,断不可能未携身上。”
殷棋年听着张嘉礼的分析,眉头渐渐松开,眼中露出恍然之色。
照此情形推断,沈朝如今并未持有虎符,那么仅存在一种可能性──
那虎符已然辗转落入他人之手。
而审视当下朝中波谲云诡的局势,能够让沈朝毫无保留地交出虎符之人,若排除褚仇赤,便再难寻得第二位合适人选。
倘若那虎符当真为褚仇赤所得,那么待到明日,一旦众人获悉今夜永寿村惨遭屠戮,而沈朝又莫名失踪的消息。
手握虎符的褚仇赤必将成为各方矛头指向的焦点,无可避免被推至舆论的风口浪尖之上,陷入极为不利的境地。
有所思虑后,殷棋年心中稍安,“虽已埋下这颗棋子,但仍需添柴加薪,确保火势燎原。”
张嘉礼垂下眼,声音清润淡然,“徒儿明白,明日便会遣人将风声放出。”
“无需他人,这儿,便有个现成的。”
殷棋年言罢,如墨眼眸直逼身旁草垛处,随即提步朝前而去。
张嘉礼狭长黑眸陡然紧缩,伸手欲要出声制止,便见殷棋年从草垛中扯出一孩童。
那孩童不过七八岁模样,衣衫破旧,唯有那双眼睛,瞪得极大,惊恐神色从中满溢而出,恰似只受惊的幼鹿。
他惶然无措打量着这如炼狱般的周遭,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猛地尖叫起来。
而后起身,朝着不远处那胸腔中了暗器,正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女子奔去,声嘶力竭喊着:
“娘亲,娘亲!”
殷棋年见状,双眸瞬间染上冷厉霜色,他正要上前,却被张嘉礼抬手挡下。
张嘉礼压下眉眼,“师傅,他只是个孩童。”
“孩童又如何?在这权谋之路上,步步惊心,所有人皆为棋子与垫脚石。”殷棋年冷哼一声,那声音好似冰棱碰撞,冷硬决绝,“阿礼,你如今,太过优柔寡断了。”
言罢,便不顾张嘉礼的阻拦,大手如钳子般捏住孩童的下颌,将那噬魂傀儡毒强行灌入孩童口中。
“不要......我要娘亲......”
孩童拼命挣扎,双脚胡乱蹬踹,小脸涨得通红,口中含糊不清哭喊着。
过了片刻,才渐渐停歇挣扎,安静了下来,双眸惊恐圆睁着,眼神空洞而恍惚。
殷棋年缓缓俯下身,凑近孩童的耳边,压低声音,犹如夜枭低语。
瞬息,那孩童似被抽去了自主意识的木偶,机械般朝着永寿村外缓缓走去,脚步拖沓沉重,嘴里还喃喃着什么。
张嘉礼凝着那踉跄离去的孩童,有一瞬,竟有些恍惚。
殷棋年直起身来,神色冷漠掸了掸身上尘土,“这几日储君之争,方颜见你未有所动静,方才出此下策,你也莫同他计较。”
张嘉礼略一颔首,又陷入缄默。
殷棋年继续出声问道:“听闻今日比试为射箭,那褚仇赤箭术精湛,你可——”
“徒儿险胜。”张嘉礼顿了顿,将手伸出,洗净掌心干涸的鲜血,“是她相助。”
殷棋年听闻此言,眼中掠过不易察觉的愕然,“当日你携聘礼亲赴丞相府之际,她已然当众应许了褚仇赤,为何会想着助你登上储君之位?”
“......”张嘉礼抿唇,并不言语。
殷棋年瞥了眼他这神情,便知他这徒弟是不想同他细说这其中细节。
但这于他而言倒是未有丝毫影响,毕竟若这沈稚枝心中储君属意之人若真是阿礼,于他们所谋划的大业而言,无疑是桩极为有利之事。
难怪这几日未见他这徒儿有何行动,原是他根本无需谋划,便有人将储君之位送至他眼前。
思及此处,殷棋年也未再行追问,不动声色将这份好奇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