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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昭玄寺灵远进宫面见皇帝,禀明自己预感师傅已圆寂,要亲去凉州接手其归隐后译着的经书,皇帝准了。

这事儿不大,基本不需要向皇帝请旨,只是到底是大周昭玄寺的僧官,又要离京数月,倒也称得上礼数周全。

昙昭和尚是皇帝祖父的帝师,地位崇高,是汇聚民心的利器,灵远是他的徒弟,皇帝知晓这请求里的含义有多重要,自然答应。

既见了灵远,难免讲一讲佛事。

皇帝说着说着,就想起一桩事来。

他瞧着灵远和尚十分年轻,却气质出尘,形似白鹤,说话总是莫名叫人生出些宁静,很有些好感,便问道,“听闻北地有术士说出了‘黑衣定天下'之言,何解?”

灵远微微皱眉,“世人都道黑衣为缁衣,然钟氏染羽,七入为缁,是为杂色,非纯黑也,小僧以为,此言非指我辈僧人。”

皇帝是有些疑心,出言是为试探,不光是周国,南边还有个梁国,僧众极多,若真是个僧人,他也无能为力,别说梁国如今那个皇帝都是个笃信佛教的半僧。

真要提防,也有可能提防的梁国来犯。

只不过如今朝堂上许多人认为,长公主自北地走了一遭,方有此预言,是长公主得了民心,意欲夺权。

似灵远这般的僧人,恐危及自身,急于为僧人撇清干系,倒也寻常,他也不好点名是元煊,干脆笑道,“灵远师傅到底是世外之人,自己清净,见谁都是清净的。”

灵远垂眸只笑,并未主动开口,外头忽有人来报,太后听闻灵远大师进宫,邀其讲经。

皇帝微微蹙眉,“正好,朕同你一道。”

若是太后知晓灵远要去凉州寻帝师遗迹,万一再收买叫起做些文章,稳固其位,这便不好了。

太后果然也在灵远讲经之后问了这事。

这回灵远也这般回答,太后若有所思,又问,“那这黑衣,你以为,指的是什么呢?”

灵远神色端凝,反问道,“陛下以为,这天下最黑的,是什么?”

太后拧眉,想了半晌。

灵远笑了笑,指着长案上装着瓜果的螺钿镶嵌漆盒道,“这外头的漆,岂不黑哉?”

皇帝心头一震,在心底一瞬间冒出来两个字。

外戚。

安家,可不就是外戚!那已经要谋反了!

太后也想到了外戚,只是她想的却是綦家。

太子的綦家。

綦嫔元日刺杀她,不就是先兆吗?

灵远见上头两位都陷入深思,转而又念了几句佛经,方起身告辞。

他接了元煊的信,信上只说叫他去寻帝师遗迹,他猜元煊发现了什么,但既已认主,就没有不遵循的道理。

皇帝在上头已经思量起了东宫属官的班底人选,如今太子被太后拿捏在手中,只有从班底上下功夫。

原本该有穆家一席之地,可偏偏平原王死了,穆望要丁忧守孝,只能暂缓,长孙冀到底兵败坐罪,广阳王人在北地,朝中武将扫视一圈,还不如寄希望于綦家。

他这般想着,问起了太子如今在何处。

太后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皇帝是担心我虐待太子不成,如今国子祭酒李山鸣正在给太子开蒙,皇帝是觉得这人不妥?”

皇帝一噎,“儿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有十日不见煌儿,颇为挂念,李山鸣既是当世大儒,自然妥当,只是煌儿年幼,如今读书,可还坐得住?一日读几个时辰的书?几日一休沐?我这个做父亲的,也要亲见勉励一番。”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太后已经垂眸瞧着自己保养得宜的手,话飘过了耳朵,只不咸不淡回道,“既然煌儿年幼,读书就够累了,你再训导一个时辰,岂不是更累。”

“年纪上来了想起当个慈父了,当年元煊开蒙,你可问过一句?”

元煊出生的时候皇帝自己都还是个孩子,自然不会有什么慈父之心,闻言只是低头唯唯,心知太后捏住了皇子,自己怕是难接近了。

大周顶端的两个掌权者在交锋后各自找了心腹谈话。

如今元煊不在,元舒顺理成章侍候在太后近侧。

她亦听到了先前灵远所说,瞧着太后将对元煊的疑虑转移到了外戚身上,心中思量一番,倒也觉得这是个好事,只要太子外家在一天,将来皇帝一死,綦家若得力些,哪里还有她与父亲所站的地位。

“太后心存疑虑,万无禁既然能抓,那綦伯行也能杀,天下壮士多,尽可为太后所用。”

她穿得淡素,替太后悉心料理了后宫的文书,发觉没有元煊的消息,心中到底存了疑虑。

如今元煊逐渐掌权,城阳王可控制的消息就少了一大半,这不是好事。

这话说到了太后心坎儿里,转头瞧着元舒,却没有立刻同意,“綦伯行是部落酋长,他死了,还有子侄,麾下更是揽进北镇人杰,总有人要继承,太子终究流着一半綦家的血。”

元舒却道,“綦伯行一死,他的部下为乌合之众,定然作鸟兽散,再叫北镇的镇将分而纳之,若是陛下赐下丹书铁券,就此招入朝内,他们又如何会为綦家继续卖命?”

太后闻言点了点头,“你倒是跟你父亲学了不少。”

“我仿佛记着,北边那个死了的薛毅,是你父亲的门下之人?”她眯着眼睛,像是不经意间想起。

元舒垂眸在心里回转一番,一时摸不清太后说这话的用意。

他们都知道薛毅是元煊亲手斩的,太后如今心思落到了外戚头上,究竟对元煊存的什么心思,元舒还没摸准,但綦伯行这事儿必须替父亲揽下来。

“是,只不过父亲也没想到他这般大胆激进,擅作主张,父亲门下尚有些更勇猛听话的壮士。”

太后听着这话,点了点头,“这事儿难办,办不好惊了人,受难的是我们,你叫你父亲想好了办。”

这是准了让城阳王去杀綦伯行。

元舒一喜,垂首行礼应是。

“也不知道延盛什么时候回来。”太后瞧着元舒离开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若是元煊,定然不会一口应下这事儿。

没几日,皇帝终于坐不住了,提起了东宫属官之事。

朝臣们却鸦雀无声,谁也不敢第一个冒头。

如今太子被太后养在膝下,可瞧皇帝这劲头,是还不想放弃,要争一争的,这个时候谁第一个成了东宫属官,不只要受夹板气,更有可能直接成了两党相争的牺牲品。

高阳王自持身份,不愿第一个开口谏言,其余皇帝亲信此刻竟也不敢吱声。

皇帝瞧着满堂的沉默,憋得脸色更加铁青,“既如此,你们私下都拟一封荐书上交。”

“散了吧。”

皇帝此刻倒是也想起元煊来,要是她回来,太后的气势还能压上一压。

元煊就这么顶着两拨人的期盼,浩浩荡荡带着一长串坐罪之人,回了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