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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望的确是去杀元煊的,可提着刀前往驿站,远远就看见了那滚滚的浓烟。

他心头一慌,从走就成了跑,一路撞开数名将士,连奚安邦都没拽住他,只好拍着腿叫将士拦住穆望。

穆望年纪轻,起家入朝的时候奚安邦早就外放了,对这个人了解不多,在泾州几个照面,只能瞧出是世家子弟里头的难得有点实干劲儿的人,年纪轻,冲劲足,就是太莽了些。

要是从前,莽撞点无妨,可如今这个世道,上头一句话得嚼三嚼,若没有那个手腕儿,那也得刀够重,足以扫天下,如今穆望那样都不沾。

一只没有受过伤的狼崽子是跑不远的,唯有狠狠砍了弱腹之处,那之后才会浑身都冷硬起来,再没有心软手短的时候。

这点穆望还没成,但元煊先成了。

不光是穆文观,奚安邦也瞧出来了,元煊必须死,皇帝从前不敢把人放出洛阳,是怕元煊势大,可所有世家都盼着元煊出洛阳,好伸那个出刀的手。

往后可就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穆望他就是想要救人,那也拗不过他祖父亲手捧起他的大势!

如今也该到元煊绝命的时候了。

穆望被烟雾蒙住了眼睛,心肺火烧火燎,人也跟着昏了头。

他忘了他是来杀元煊的,只知道元煊给自己的命点了一把火,生死当头,他混忘了这一年的针锋相对,冷若冰霜,只记得五年前,一道在幽州冲锋陷阵之时,那将冲着自己面门前的箭一击击飞的元延盛。

也是这样灼亮的红,又或者比现在更亮些,至少狼烟滚滚,赤地千里之中,有红日光芒万丈。

而不是这样暗夜里的昏沉火焰。

他一味冲向那屋子里,随手夺了一将士手中的水桶,淋了满身,冲了进去。

奚安邦忍不住咋舌,这还是个情种?没看出来啊。

穆望抬脚踹开了门,直冲了进去,脑子根本没想好把人救出来究竟怎么办?

那药分明喝了那么多,怎么依旧能长途奔袭,来蹚这趟浑水。

唯有废人才是保命符,元延盛怎么不懂呢?

穆望急切地在屋子里寻找人的踪迹,浓烟滚滚,呛得他鼻腔生疼,连带着眼前也不太清晰。

“元延盛!”

砖瓦碎裂下落,穆望被砸了额角,他抬手挡住,冲进内室,尚未看清,起火点的橱柜轰然倒塌,直直砸了他一身。

屋外,周方奇带着兵节节败退,向着元煊吩咐的出逃方向且战且退。

“不要留活口!所有顺阳的随从,都必须清理干净。”奚安邦高声命令道。

周方奇狠狠啐了一口血沫,“狗贼。”

“快撤!!”

“将军,不好,前面好像也有兵来了!”

周方奇心中咯噔一下,脚步一顿,两难之际,那面传来了他熟悉的声音。

“泾州刺史奚安邦斩杀使节,谋反作乱,泾州驻兵,缴械不杀!”

中军们眼前一亮,如蒙神光,“是殿下!”

元煊持剑踏马而来,人如其剑,锋锐出鞘,见到周方奇迅速勒了马,她抬手扯下碍事的宽袖缁衣,露出齐整甲衣劲装。

她利落跳下了马,“叫你那些伤着的弟兄们歇歇,其余人,随我斩杀逆贼,斩奚安邦者,官加两级,赏金十两!!!”

周方奇心中一定,转过头看向了那群兵,“杀!!!”

元煊持假黄钺也没能调动全军,为首的泾州都督拒绝出兵,被元煊与侯官了结枭首,这才有几幢早就不服的将士跟着元煊前来。

“元煊!”奚安邦回头,大吃一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元煊笑了笑,“你以为我在哪?在那个起火的院子里吗?”

奚安邦见事态失控,高喊道,“杀了顺阳长公主!我重赏百金!太后逼迫忠良,顺阳为鹰犬,我辈如何甘心,今日事毕,我自去领罪!都给我先杀了颠倒黑白的顺阳!!!”

元煊背后的将士微微停顿,她察觉到了人心的犹豫,厉声道,“持假黄钺者,节将可斩,今日我要杀你,是替天子杀逆贼!我在这里,谁敢杀我!”

她敏锐地察觉眼前这群将士穿的不是自己带来的州兵的衣甲,很快意识到这是奚安邦坐实的局。

若不是奚安邦怕事情失控,又狂傲自大,亲自来督战,要杀死她,那么今日就算元煊死里逃生,也能将这群人归在安家养的叛军之上。

“今日事毕,随逆贼奚安邦之将,不论我生死,定然罪无可恕,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一语落下,身后的士兵终于冲了上。

双方在街上混战起来,元煊知晓此刻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收剑拈弓搭箭,瞄准了被人团团围住的奚安邦。

奚安邦早年因父坐罪亏了些身子,即便父兄勇猛,可自己却不算是骁勇之士。

他警惕地握着手中之刀,却并不冲锋陷阵,此刻见场面混乱,忙叫将士盾牌围护。

元煊眯了眼睛,一箭射中其中一个护卫,接着要射箭之时,驿馆之内传出了熟悉的声音。

“元延盛!!”那是一声几乎含血的沙哑嘶吼。

元煊手一顿,皱着眉头,穆望居然在驿馆之内?

穆望扛着伤被带来的侍卫从屋内救出,额角鲜血顺着脸淌下去,他却浑然不觉。

在一片混乱之中,另一拨箭羽自长街另一方向急射过来。

奚安邦带领的将士背后中箭不少,他诧异地看向那昏黑处。

一拨人马杀了出来,同他带着的这群将士穿得几乎一模一样。

为首的不是安吉,也不是安湛,更不是安世玉或是安常宁,不是安家任何一个主事的男丁。

为首的是个女人,是奚安邦只见过一面,却一眼就认出的人。

长安县公主。

“我来迟了,小殿下莫怪。”

她卓绝的脸似傲霜寒梅,骑在马上,并非戎装,周身却带着一队兵。

有几张面孔元煊有些眼熟,似乎在安家院子里见过。

是安家养的府兵。

前后夹击,就算泾州是奚安邦的地盘,他也大势已去。

长安县公主抬手拉弓,一箭穿透了奚安邦身旁士兵的喉咙,另有一支箭趁势急射而出,发出尖锐的哨音,箭羽撕破这混乱赤黑焰天,直扎入奚安邦的额心。

这一回,元煊的箭瞄准的不是漆纱笼冠,是帽下人头。

奚安邦带领的士兵瞬间大乱。

有将士乘机一拥而上,斩了奚安邦的人头,一如被他父亲一刀砍掉的神明石雕那般,轰然落地。

元煊隔着人海,与长安县公主对上视线。

侯官从身后追上来,低声禀报,“安家大房的人都死光了,看着是中毒,年轻那个胸口还被补了几刀。”

元煊没忘记问安吉,“安吉呢?”

“公主没救他,由他在自己跟前咽了气,那人死的时候,手刚刚攥上长安公主的鞋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