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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阳王元潜性耿直,因为赶着带着儿子出征,今年连回他人年礼都来不及,与太后一党更是从不相交。元煊如今是明面上的太后一党,她却得了年礼。

太后知道是元煊促使的广阳王出征讨北,哪怕以厌恶之名,可元煊支持广阳王起复是事实,这事儿帝党不知,但太后一党有太后宠臣郑嘉在,极有可能听到风声。

大家都在说鬼话,自然不信旁人说的话,只看最后结果。若是坐实元煊和广阳王交好,年礼就是两人达成同盟的信号,便是太后不信,也难免会怀疑起元煊。

偏偏她是跟着太后出来的,第一个救驾,时间太巧了,又对宣光殿侍从极为熟悉,就连崔耀都怀疑过是元煊,两相串联,太后不能不怀疑。

最重要的,她就是想拉拢广阳王,就算她做得隐蔽,崔耀能看出来,灵远能看出来,未必没有旁人看出来。

她的疯癫不是挡箭牌。

侯官监察百官,年礼来往也是监视重点,贺从那话就是在说广阳王独独送了她年礼。

元煊慢吞吞用着剧烈疼痛的脑子,这么一看,那把弓不一定是广阳王送来的了。

“你觉得,那把弓真的是广阳王送来的?”

贺从晃了晃脑子,“殿下是觉得,有人想把您和广阳王串一块儿?”

元煊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推测着幕后之人。

这人对宫内禁卫和朝会之事应该极为熟悉,大殿之上行刺的事几乎不可能发生,就算朝贡,也有宦官下阶接纳,近不了皇帝和太后的身,特地选在了出殿之时,就是因为这是唯一有可能近身的时候。

录口供咬的幕后指使是穆望,说明至少不是皇帝亲信,或者不是穆望党同之人,这事儿他试探过崔耀,看起来也不是清流世家做的。

……

元煊想出了一个近乎荒谬的可能,“你说,这事儿是不是,太后党人干的?”

贺从缓缓用困倦的脑子发出了疑问,甚至无法控制刚刚才提起的恭谨之心,脖子一伸,“哈?”

两人对上目光,在跟夜色一样翻涌浓重的混沌局势中,看到了一条绝不合理,但极有可能的真相。

“您别说,您还真别说。”贺从抠抠脑袋,细想还觉得有点合理,“诶?”

他们侯官最知道,这朝堂中,大家看人,都用屁股决定脑袋,谁在哪个阵营,那他的所作所为,一定是为着那一党得利的。

这事儿明面上一定是皇帝拥趸做的,但抛开行刺的对象,只看最后的结果,那就是皇帝和太后彻底离心,那么党争激烈,太后为揽权,定然倚重党羽,争取更多利益,受益的是太后一党。

而且,他在心里想着一句大逆不道的话,眼前这位主儿,可是两头不讨好,就算是太后的人,可城阳王带头就不待见她。

“但……他们进谗言就够了,何必非要刺杀太后,万一真被得逞了呢?”

“今日救驾的那群侍卫,也拿下,押入地牢询问!”元煊握紧凭几角,果断开口,“严审!”

“此外,查一查广阳王府内奸细名录,尤其是负责送公主府年礼的人。”

她一口气布置完任务,门口鹿偈已经将药端来,身后还跟着兰沉。

贺从已经大步走了出去,鹿偈到了元煊身前,侍奉完汤药,扭捏片刻,低声请罪,“我一时没忍住,是不是给长公主得罪人了。”

元煊摇了摇头,药力暖流滚至四肢百骸,“怎么会,你性子烈,我自然知道,无妨,以后对着比我有权的人收敛点就好。”

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安,用稍缓的脑子又推敲了一遍今日的一切,猛然站起身。

鹿偈吓了一跳,赶紧扶住她,“殿下?”

元煊一把握住了鹿偈的胳膊,盯着她,“军户,綦嫔。”

鹿偈对上了元煊黑沉沉却格外摄人的目光,有些发懵,但她也听清了那两个词,“您是想起了,綦嫔之父,梁郡公綦伯行,那是我们北六镇军户中的大豪族,我离乡时,他招兵买马,势力早已壮大。”

站着的是梁郡公綦伯行在军中人脉广泛,綦嫔在京中眼线也不少,甚至手伸到了公主府,图谋自然深远。

崔松萝要她小心綦嫔,她只当綦嫔只会语言挑拨,经过了殿内一事,也没把她放在心上,可她忽略了一件事。

“以你之见,綦伯行和广阳王相比,平北乱的机会,有多大?”元煊盯着鹿偈,有意引她深思,自己却早已想明白了。

广阳王一倒,军权旁落,而能镇压北地边乱的,不止如今朝中人,还有綦嫔的父亲。

谁能顺利平乱,谁就成了国之肺腑,一旦綦伯行成事,那么太子身上的筹码将加到最大。

“殿下是说,这事儿冲着广阳王来的?广阳王曾经在北镇起义时替北镇军民说过话,想要阻止重新编户,在我们北镇军民心里地位极高,綦伯行虽为部落大酋长,也是个枭雄,可殿下曾经说过,北镇的确是国之肺腑,但大周最强的军队还是中央军……”

她眉头越皱越深,鹿偈作为北镇军户家的女儿,自然知道北地民风凶悍,极力反对汉化,本质上和洛阳势力就是对立的,有鲜卑遗风的綦伯行收服北乱的可能性,或许真的比拿着中央军却处处受限的广阳王强。

只要广阳王受了这件事影响,打败了仗,洛阳城中能掌兵的,就真不多了。

元煊听懂了她未尽之言,鹿偈不想要广阳王败,所以她不愿意宣之于口。

她皱着眉头,这一局来势汹汹,不把广阳王和自己摘出来,她能成事的几率就小多了。

今日夜见崔耀,他不想站在元煊身后,成为她的棋子,只告诉她重要的是有一个能顺应局势的上位者。

皇帝和太后不行,元煊以为除了自己只剩下宗室另择新君,但不然。

还有綦嫔所生太子,元煌。

綦嫔今日提及崔氏女,其实她根本不在乎崔氏女究竟是谁,她是要将穆望和崔氏拉至太子身后。

那是个荤招不假,可一旦成了,她就得了实惠。

元煊头皮一阵阵发麻,但很快冷静了下来。

太子年幼,尚未开蒙,她是唯一完全知晓崔耀的主张,想要以此治天下的人。

她比綦嫔母子的优势很明显,她和广阳王都是汉化的宗室,是他这个汉人世家需要的君臣。

可一个反对汉化的部落酋长当权,崔耀不会喜欢。

元煊深吸一口气,松了手,安抚了一句鹿偈,“疼了吧?”

鹿偈摇头,认真道,“长公主莫急,您也说过,这事儿谁受益,谁就最有可能,咱们慢慢查,一定能把她揪出来。”

元煊闭了闭眼睛,鹿偈是养出来了,她放了心,“你回公主府,找到驸马,问他一句话,身边的眼线都清除干净了吗?背后意想不到之人,今日可知晓是谁了?”

穆望再蠢,在今日綦嫔询问私事时,也该知道綦嫔对他的关注了。

鹿偈有些遗憾,居然不是问责,但还是点头离开了。

元煊复又坐了下来,佛珠脱腕,悬在掌心,她仰头,思绪放空,头一次埋怨起自己的谋划疏漏来。

不可以小看任何人的野心,也不能小觑任何人的眼界。

太后未尝不知她在揽权,但顺着她放权做戏,是需要她,行刺一事落到綦嫔身上,对太后是好事,可对她结果不算太好。

兰沉开口,“殿下,那群救驾的侍卫都带回来了。”

元煊起身,一手掐着佛珠,走向地牢,天已微微淡去浓重的遮盖,泛出微微的蓝来。

“我亲自审问。”

“这群救驾的人中,有一部分和城阳王府有牵连,其中一个人,曾在前几天喝酒时,说自己新年头一天,一定能立一个大功,别人都当是吹牛,当时也没在意。”一个侯官低声汇报,“我看这小子问题不小,就这个。”

“救驾。”元煊嗤笑一声,“果然是个大功。”

她招了招手,越崇把册子放在了她的手上。

元煊缓缓转头,默然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刑具。”

越崇抽了一口气,收走本子,从善如流,“嗷,您要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