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也的声音犹如藏于深谷的幽燕,透过重重帷幕传出,低沉而恳切,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脆弱。
恳求。
苏星邑立于窗畔,一双惯常清澈如秋水的眼眸此刻也被夜色染上了几许墨色,显得更加深邃无边。
她鲜少示弱,那份人所共知的傲骨之气,如此恳求的姿态,他仅在十年前的那次游舫之上见过。
那时她刚被接入苏黎世,游舫上的惊惧尚未消散,她对任何人都抱有戒心,唯有接受他提供的饮食,使用他给予的物品,夜晚更是让安娜陪伴入睡,却在半夜抱着枕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房门前。
他自书斋处理完公务返回卧室,便瞧见门缝下泄露出的一丝微光,在地板上勾勒出一个四五十寸的半月形轮廓,她便蜷缩在这片光影之中。
他在门口驻足良久,直到她惊醒,误以为他会驱赶她离去,紧紧拽住他的衣摆,以如今这般的恳求口吻说道:“我就在这里,不会打扰你,请别让我离开。”
……
苏星邑喉结微微滚动,回应道:“嗯?”
鸢也声音低哑:“明日一切务必顺利。”
明日,便是他的生死之战——一场决定性的武道疗伤手术。
苏星邑垂下眼帘,轻轻应了一声:“嗯。”
“当真答应了么?”
“嗯。”
鸢也满心欢喜,眼皮缓缓阖上,呢喃道:“那你等我回来。”
尾音渐逝,苏星邑听见她的呼吸逐渐平稳,料想她已安然入睡。
他轻声道:“我会等你回来。”
……
次日清晨,鸢也醒来,摸索到手机,赫然发现已经自动关机,电量耗尽。她迅速找到快充线接上电源,随后便去梳洗打扮。
打扮妥当,看上去像是随时可以出门的样子,她这才开机,屏幕显示电量已满百。随手翻开通话记录,赫然发现昨晚与苏先生的通话竟长达四个小时之久。
“……”原来如此,难怪手机会自动关机。
苏先生为何一直不挂断电话呢?
鸢也挠了挠光洁的额头,随即给他发送了一条简讯——祝你手术顺利。
午饭过后,鸢也又来到寺庙,这里供奉的灯火正是她昨日所点,因此得以自由进出长生殿。她取了几炷香,来到蜡烛旁点燃。
不一会儿,另一位女子走进殿内,身着一袭黑裙。她走到取香之处,却发现香已被取空。
她正欲找喇嘛添香,无意间瞥见鸢也手中握着六根香,于是提醒道:“只需三根香足矣。”
“我知晓,其余三根是代我家夫人敬献的。”鸢也从容回答,李希夫人闻此一愣,旋即转过了头。
她并未刻意掩饰自己的面容,就这样毫无遮掩地闯入李希夫人的视线,后者立刻认出了她,脸色剧变:“你……!”
“看来夫人还记得我。”鸢也镇定自若,将多余的三根香递给她,“想来夫人记忆犹新,毕竟我曾是被夫人下令追杀之人,险些丧生于夫人之手,自然印象深刻。”
“……”李希夫人感受到来者的敌意,当下转身欲逃,然而门口处,安娜与比伯已然出现,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的脚步一顿,认出了始终伴随在苏星邑左右的秘书安娜,顿时明悟:“罗德里格斯家族。”
鸢也在她身后淡淡提醒:“夫人,该上香了,再耽误下去,香火就要燃至一半了。”
李希夫人终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虽然乍见已亡故之人此刻活生生站在眼前,一时之间难免惊讶慌乱,但这会儿已恢复了平静,瞥了鸢也一眼,接过了那三根香。
“你既然未死,那就安心躲在苏黎世,躲在丹尼尔的庇护之下,何苦跑到这里来找我?莫非是跟踪我而来?”
鸢也不予回应,只道:“说起称呼,我应当唤夫人一声姑母。”
李希夫人冷哼一声:“艾尔诺家何时有了你这么个女儿?”
“姑母既然知道有我这么个女儿就好。”鸢也来到蒲团前屈膝跪下,闭目合眼,嘴唇微动,仿佛正在默念祈祷词。
李希夫人见她这般装模作样,又望向门外的安娜与比伯,不愿再与她兜圈子,直言不讳:“你能查到我在此地,并且毫不避忌地露面,想必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吧?”
鸢也睁开眼睛,将手中的三支香插入香炉之内:“确有一事需与姑母商议。”
“有何事要与我商量?想要我协助你们罗德里格斯家,夺取我们艾尔诺家的产业不成?”她冷笑数声,“你以为我真的孤身一人来到不丹吗?告诉你,我若想让你这条屡次逃脱死亡的命运,今日便能让你魂断廷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