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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讲官倒吸一口冷气,不由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开什么玩笑?

郡王!

还是一个只有十三岁的郡王!

饶是他颇有几分定力,此时也按捺不住起身,抬眼往阶下一扫……

他久任官学侍讲,所见识过的凤子龙孙、金枝玉叶不知凡几,可再尊贵,也不过是托赖父祖荫庇,一如王公世子、太后侄孙之辈。

纵然京中皇亲贵戚如云,但实打实的郡王,那却是有一个算一个,个个都数得着的!

又从哪里横空冒出来这么一个十三岁的“临清郡王”?

要知道,今上无嗣、更无血亲兄弟啊!

崔讲官心口突突直跳,脑中乱如蓬麻,一双眼只在满庭锦绣中乱扫,还没等他意识到此举不妥,就已经直直撞到了一张全然陌生的脸上。

一张雪白的,清秀如少女般的脸。

却无端让他不敢细看。

觉察到他有些唐突的视线,那面上浮起一种善意的好奇与天真,一双清澈无邪的眼睛紧跟着回望了过来……

崔讲官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有些狼狈地撤回目光。

虽然都未及看清那公子的眉眼,但久为京官的敏锐,却叫他心中莫名起了明悟。

崔讲官忙正了正衣冠,自乌木桌案后绕出,顶着侍从不解的目光径自下阶,朝左面微微一揖,拱手道:“下官无识,不知临清郡王驾临,有失远迎,还望宁王爷恕罪。”

什么郡王?

楼萧一头雾水地抬起头,他正满脑袋盘算着如何替宁弟表现,好让他在师傅面前留下个好印象,便看见一向端肃的崔讲官忽然下了讲案,还莫名其妙地说起什么“郡王”来……

等等!

什么?

王爷?

宁王爷??

宁……王爷???

楼萧脑中轰然一声巨响,晴霄里当头一道电光,劈得他人都傻了。

他僵硬地扭过头去,动作迟缓地活像块生雕硬刻成的人像木偶……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身边那纤弱俊秀的身影,目光呆滞,后知后觉地吐出三个字:“宁……王爷!”

不,他一定是听岔了……才会觉得宁弟便是崔讲官口中的临清郡王。

可宁弟的耳后却泛起一片可疑的红晕,露出一个略带尴尬的微笑,他甚至有些结结巴巴地解释:“这,我,我不是有意瞒着楼兄的……”

这下子,楼萧彻底石化了。

宁儿的头都大了。

她完全没想到,灵微会选在这么一个时机,当着这么多勋贵子弟的面,毫无征兆地把他心心念念的“临清郡王”砸到自己头上。

心中在无声地尖叫,她面上却不得不作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恭恭敬敬地朝着师傅拱手行礼:“宁朝不敢,惊扰了崔师,还望恩师莫怪。”

崔讲官忙不迭一侧身,只受了她半礼,正待回话,耳边却蓦然响起一声高叫:“什么?”

倒唬了他一跳!

紧接着又是震耳欲聋的一声:

“你是王爷?!”

楼萧恨不能拿手堵上自家这不着调表弟的嘴,他狠狠拽了下闻人奚的胳膊,低声喝道:“天爷,你消停些罢!”

闻人奚已到嘴边的话就这么硬生生憋了回去,涨得一脸通红。

宁儿只得苦笑着摆了摆手:“小儿无德,居此高位,都仰赖圣人垂怜而已。”

一言既出,便听得四下里齐刷刷倒吸了一口冷气。

众人此时堪堪回过神来,艰难消化了这个荒诞到失真的消息:

眼前这个身如细柳、面若好女的小公子,竟当真是一位金尊玉贵的郡王爷!

看上去,他才不过十二三岁啊!

这些平日里自恃身份、眼高于顶的膏粱子弟都忍不住朝宁儿脸上看去。

震惊,好奇,迷惑,试探,敬畏……或隐或显,或大胆或躲闪,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到这位横空出世的“临清郡王”头上。

还是楚宗先反应过来,他是荣王世孙,到底辈分高于诸子。

他瞧了一眼楼萧,笑问:“萧哥儿,宁王爷远道而来,我们这些人耳目闭塞,懵然不知也就罢了,你随行左右,怎么不早点替我等引见?”

好容易醒过神来的楼萧,被这样一问,却尴尬地拱了拱手,含糊了一句:“确是楼萧的不是。”

他下意识地觑向宁朝的神色,却看见宁小公子安抚般地朝自己笑了笑,清声道:“此时相见,犹未晚也。”

说着他往前一步,抬手朝楚宗一笑:“我名宁朝,蒙圣上垂爱,召回京中,一时未及拜访诸位兄长,还请莫怪。”

行止间是说不出的潇洒矜贵。

楚宗一怔,忽然福至心灵,想起前些日子京中隐隐流传的一则秘闻:

说是陛下从京外接回了一位神秘的小公子,据说那公子年纪幼小,却十分清贵,又极得圣上恩宠,几乎到了予取予求的地步……

原本他对这传闻还嗤之以鼻,认为是好事者有意夸大,危言耸听。

可是……

看着眼前这位天上仙童般的“临清郡王”,楚宗心中感叹,恐怕空穴来风、传闻不虚啊。

素日里交好的几家子弟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照不宣地扬起笑脸,不着痕迹地往前动了两步。

触及四周跃跃欲试的目光,楼萧忽而警醒,突然意识到自己肩上担负着怎样的责任。

他忙后撤半步,隐隐将宁儿护在身后,低声叮嘱道:“王爷,您不必为难,若有不喜之人,您吩咐我便是。”

言语间,却多了许多恭敬与拘谨。

宁儿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楼大哥,你我兄弟相称,何必如此?”

她笑着拍了拍楼萧的胳膊:“我才多大年纪,如何担得起你这一声王爷?若楼兄还拿我当朋友,还请像以往那般待我才是。”

楼萧面色微窘,羞赧道:“如此,实在是我冒犯了。”

“表哥,小王爷都开了金口,你怎么倒糊涂起来?”

闻人溪沉下肩,将半个身子在楼萧背上,嬉笑道:“别忘了咱们可正在堂上,再论起尊卑亲疏来,师傅可不依了。”

说罢他努了努嘴,示意诸人往阶上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