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轻山!王八蛋!他在哪儿?”
“别喊了,留着力气生孩子!”
延绥镇的将军府邸后宅,骂声刚开口,便被另一道沉静的女声打断。
段珠玉满头满脸都是汗,还在不停地骂:“陆轻山死了吗?怎么还不回来?不死回来我也得砍死他!”
王绿筠白了她一眼,气道:“别嚎了,孩子已经露了头,你再使使劲儿。”
侍女在旁也是劝:“小姐,再使使劲儿,快了快了!”
段珠玉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眼泪控制不住地不断往下落,痛苦不堪。
王绿筠不忍再苛责,一边为她擦汗擦泪一边安慰道:“你的产期本该在半个月后,原也怪不得他,听我的,别哭了,省些力气,呼吸,用力好么?”
段珠玉听她温柔相劝,便也不再咒骂,忍着要将她撕裂的痛苦用力,刹那间,她的时间似乎停止了。
眼前的一切都变了模样,她坐在一座看起来十分陌生的府邸里,四周都是戎狄人的打扮。
“姑娘,记住咱们的使命,是为了大乾,千万不能再对二王子动手了。”
身后的丫鬟悄声道。
段珠玉疑惑地回过头,见是自己的心腹小铃铛,不由得皱眉问道:“二王子?动手?”
“是啊,去岁成婚当夜,你差点杀了二王子,惹的戎狄王震怒。”小铃铛心有余悸,“幸而又临时出征了一年,这回他同乎阿伊败在陆将军手里,回来定然积攒不少怨气,姑娘一定要见机行事。”
段珠玉更加疑惑:“乎阿伊?他不是三年前就死了?败在我舅舅手里的。”
小铃铛惊得张大了嘴,半天才哭着问道:“姑娘,您这是在说什么胡话呢?咱们明将军,在黑水河中了那乎阿伊的埋伏而死的,不然也不会让您来和亲啊……”
段珠玉猛然瞪大了双眼,一下子跌到矮凳上,小铃铛已经出嫁一年了,可眼前的她分明还是小姑娘都打扮,她说的每一句都让她感觉太阳穴生疼。
大门吱呀大开,从外进来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满脸的不耐与愤怒,站在了段珠玉面前。
“贱人!”那人用着不熟练的汉话骂了一句。
小铃铛浑身一颤,虽然怕,却还是挡在了段珠玉面前,低声道:“二王子,我们小姐是大乾圣人亲封的玉贞公主,不容羞辱。”
二王子扬起手中的鞭子,唰的一声抽在她的身上,小铃铛呜咽着不敢反抗。
段珠玉浑身都血液都往头上涌,她长这么大,横行京城,她的侍女,自然也没人敢动一个指头,这个野人一样的二王子居然敢抽她。
火气上来,段珠玉随手抓起从不离身的长剑朝他刺了过去。
二王子到底是行军多年的男人,新婚之夜是不防备一个和亲的小女子,才给她刺伤,这次早提防着,夹手夺过她的剑,将她重重掼在地上。
段珠玉被摔的五脏六腑都要碎了,一口鲜血吐在地上,却仍旧不屈地瞪向二王子。
二王子嗤笑一声:“从前只觉得汉人女子都娇滴滴的,没想到嫁到这里来的公主却这么泼辣,本王还没尝过滋味呢。”
说着让人将小铃铛带出去,自己凑近了段珠玉,一张野蛮的脸几乎要贴在她的眼前,那双脏手已粗暴地撕开了她的外衫。
段珠玉头顶轰然,尖叫了一声,才发觉自己又惊又惧,浑身发抖,整个身体如定住一般。
二王子不怒反笑,又剥开了她的半边中衣。
逃生的本能战胜了恐惧,段珠玉蓦然生出一股大力,抬起一只脚重重踹向二王子的双腿之间,又迅速捡起长剑朝他刺了一下。
在外面的人听见叫声闯进来之前,段珠玉已经跳窗往外逃去,这个身体好像对这座远逊于大乾皇宫的府邸很熟悉,几下绕过护卫,找到了马厩,牵出一匹温顺的马来。
府中的护卫和下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段珠玉已经纵马闯了出去,她什么也不顾,只拼了命的往前跑,连方向也看不清。
后面追的人越来越多,段珠玉干脆从头上拔出金钗,用力扎进马腹,座下的马更加没命的往前跑。
身后的人声越来越小,夜色茫茫中,她感觉很冷,但是她不敢停下来,渐渐的,她发现根本停不下来。
这匹马像疯了一样带着她四处颠簸,再这样下去,她非得被摔在地上,被它活活拖死。
慢慢的,后面似乎又有了动静,是有人骑马追过来了。
被二王子抓住折磨蹂躏,与被马活活拖死之间,她宁愿选择后者,段珠玉绝望地闭上眼睛,手松开了缰绳。
在她快要掉落的那一刻,疾风骤起,后面的人纵身一跃,将她接住,而后重重落在地上。
段珠玉落在那人怀里。
“放开我!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你放开我……”段珠玉拼尽全力挣扎,绝望地嘶喊,声音在月下显得异常凄厉。
可那人却没让她摔倒,而是用自己的身体做了肉垫,他紧紧固定住她乱动的双臂,在她头顶低声道:“我是救你的,别怕,别怕。”
段珠玉霎时间停住了挣扎,这个声音太熟悉了,是陆轻山,是她即将出生的孩子的父亲。
她不是孤立无援来到这里的,陆轻山也来了。
段珠玉一动不动,眼泪早已布满整张脸。
陆轻山察觉到救下的人没了动静,忍不住侧过头来查看,待看清她的脸,微微一愣:“段珠玉?”
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段珠玉的委屈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陆轻山将她扶起,惊喜地道:“段珠玉,我是陆轻山,益州陆家九公子,你听过吧?”
段珠玉的哭哽在喉间,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谁?还需要他特特说一次么?
陆轻山见她仍旧迷茫,笑了笑:“隆熙四十七年,游神会上,我们见过,那夜人群拥挤,你差点被人群踩踏……”
段珠玉当然记得,她被挤倒,差点发生意外,是思退救了她。
“是我将你拉了出来。”陆轻山淡淡一笑,“你当时都面具都掉了,也是这般,直直盯着一个侠客哭。”
段珠玉的心跳瞬间停了一下,四周万籁俱寂,她听不到别的声音,只确定了一件事,原来那夜,救她的人是陆轻山!
陆轻山似乎有些难为情,揉揉鼻子道:“陈年旧事罢了,你是戎狄二王子的王妃,怎么独自一人这么跑出来?”
“是出了……”
“陆轻山!”段珠玉扑过去,抱着陆轻山的脖子,呜呜咽咽再次哭出声,“是你,陆轻山,是你……”
陆轻山浑身一僵,一动不敢动地让她抱着,只是双手离得她远远的,好半天才道:“是出了什么事么?”
段珠玉哭了许久,才停了下来,问了眼下的状况。
这是新帝登基的第一年,陆轻山所带陆家军与戎狄的战争一触即发,他深入戎狄腹地,是为了探寻戎狄内部争端,进而分裂他们。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快要掉马的段珠玉。
陆轻山听她讲了事情经过,沉吟道:“我来此地,为的就是夺回北疆五镇,等我杀了二王子,便扶你掌控戎狄。”
段珠玉默默地点了点头,不知道该怎么说,在另一个世界上,他们是夫妻,戎狄的内政是由主动请求和亲的七长公主掌控的。
七长公主很有野心,让自己的侄子,也就是新帝扶持自己,利用和亲公主的身份嫁到戎狄,而后将政权控制在自己手中,从此戎狄向大乾称臣。
新帝封了他的这位七姑姑为戎狄圣母,她的女儿也被封为戎狄圣女,世世代代与大乾互市开贸。
……
而这个世界的陆轻山没食言,用了不到一年时间,便大败戎狄,夺回了北疆五镇。
段珠玉站在大帐前,望着提剑归来的陆轻山,忍不住快步跑向他。
陆轻山挥了挥手,喊道:“段珠玉!”
……
“段珠玉!段珠玉!你给我醒醒!”
段珠玉倏然睁开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撕裂般的疼痛再次袭来,模糊的视线中,露出陆轻山泪流满面的脸,他在喊:“段珠玉!”
段珠玉像梦中一般,蓦然生出一股勇气和力量来。
一声高亢的哭声让众人都安静下来,紧接着,王绿筠又哭又笑地喊道:“生出来了,是个女孩儿!”
陆轻山不顾浑身是血,抱着段珠玉吻上了额头:“段珠玉,你醒了,你总算醒了。”
段珠玉抬起手,轻轻划过他的脸:“隆熙四十七年,游神会,是你救了我。”
陆轻山没料到她生下孩子说的是这句话,先是一愣,而后又赧然地点了点头:“陈年旧事罢了。”
段珠玉的眼泪涌出来:“笨蛋!陆轻山,我们都是笨蛋!”
陆轻山抱着她的头,再次吻了吻,笑道:“也不算太笨,没有耽误一生。”
王绿筠抱着襁褓中的婴儿:……
“给,你们的小笨蛋。”
陆轻山激动地直搓手:“我们也有女儿了,这下看崔元卿还怎么跟我得意,我女儿,骑马射箭、读书写字,必定样样胜过小风筝。”
王绿筠:……“二百五。”
陆轻山皱眉:“都多少年了,你还对我这个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爱慕我呢。”
段珠玉直接一巴掌甩了过去。
而后又撇嘴道:“舅舅来信好几次说,军中少不得你这位神医,你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吧。”
王绿筠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没我,你能这么顺利生下孩子么?卸磨杀驴也没这么快的,就这么想赶我走?”
“军中有那么多军医,少了我又怎样?”
说着,负气推门出去了。
门外站着一身便装的明将军,他仰头朝红着眼圈的人道:“少了你,我的病无人能治。”
王绿筠喉头一紧,垂首道:“你能有什么病。”
明站:“相思病。”
王绿筠没动,垂着眸,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
明战往前走了走,摊开手心,是那颗他戴了许多年的明珠,他缓缓道:“这是给孩子的出生礼,这个珠子,我不打算再戴了。”
王绿筠还是没动,她不愿在明战面前擦眼泪,只倔强地转过了身。
明战再次开口:“王姑娘,我不为年少时的感情后悔,当年我的确是作了终身不娶的打算,可现在我觉得自己是可耻的,不是因为食言,而是对你动了心,贪恋着你在身边的每一天,却为着微不足道的自尊,始终没有开口。”
“现在,不是为了营地,不是为了将士,而是为了我的心,我恳求你,给我一次机会。”
陆轻山探出头:“王绿筠,你把这机会抓住了,往后可是我舅母。”
王绿筠嗤地笑了,望向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