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颂安眉骨压的很低，她很少有沉郁暴戾的表情，但此时她从战场上回来，那股杀戮欲还没有完全消失。
“她果然没死。”
这种用毒的法子不是柔然人的手段，而是薛庭蓉的。
这些年来，程颂安在江南隐居，却通过跟襄王妃的联络而对京城之事，了如指掌。
当年崔元卿一掌取了薛庭蓉的性命，那日一切都太乱了，思退带着她的“尸体”安葬，谁也没有阻止他。
离开的时候，程颂安曾经问过，是不是他将思退也软禁，崔元卿当时神色痛苦，她没有真正明白，后来才知道思退是消失了。
程颂安一直都有一种感觉，就是薛庭蓉没有真的死，她当日的种种作为都太反常了，像是在故意激怒崔元卿，故意求死。
一切都在她的计划内，那来西北呢？来西北是计划中，还是偶然流落至此？
玄武的目光始终萦绕在小风筝的脸上，简单说了自己这两日的经历。
“留信之人，跟来抓小风筝的不是同路，那个人是单独行动的，我追到一个三教九流混杂之地，他便消失了，而抓人的那些是薛庭蓉的人。”
程颂安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冰凉一片，似是感觉到娘亲来了，皱着鼻子想哭，她没哭出来，程颂安眼泪不断落了下来。
王绿筠端来热水对她道：“程姐姐，你先洗洗，我已用金针为小风筝封住心脉穴道，只要两日内将解药取来，就能无虞。”
程颂安这才稍稍有些安稳，转身便向门外去。
王绿筠追着将她拉回：“崔大人已经去了，你身上有伤，又熬了一日一夜，去了反而不妙。”
程颂安形如木偶般被她拖着检查了伤口，为她擦洗一遍，又催着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出来发，方才作罢。
“你会医术？”程颂安见她动作娴熟，不禁问道。
王绿筠有些骄傲地点了点头：“左右这些年无事，我偷偷拜了太医院的左院判的夫人为师。”
程颂安冷静下来，知道目前唯一能做的便是等，等崔元卿带回消息。
她受伤不重，便对王绿筠道：“你有医术，快去营中，这次明战所带将士伤亡颇多，就是他本人和几位副将也都受了重伤，军医定然忙不过来。”
王绿筠脸上一凛，二话不说，向外奔去，但刚出了厢房门，就跟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程姐姐！”来人惶急喊着，“快，崔大人！他……”
她边跑边上台阶，差点摔倒，还兀自说着，“崔大人一人闯入了柔然王庭。”
来的人是段珠玉。
程颂安顾不上问她是怎么回来的，只被她的话惊得瞪大了双眼：“崔元卿不是找薛庭蓉了吗？难道薛庭蓉在柔然王庭？”
段珠玉摇头：“我这次落入柔然人手中，就是薛庭蓉用思退的下落骗我，我其实一开始并没有上当，只想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但跟着进入柔然王庭之后，才发现她并不是要杀我，而是想让利用我，引舅舅攻打柔然。”
她一口气讲了许多，又顿了顿，“这几年薛庭蓉在柔然王庭之中，伪装做柔然王妃身边的医女，一直都没什么动作，好像就是在等我们一样。”
程颂安眉心微蹙，薛庭蓉为什么要这么做？边疆乱了，对她有什么好处？攻打戎狄是名正言顺的，但跟柔然却还在盟约内，再加上柔然缔盟的那些部落虽小，合并起来却不容小觑。
陆将军和明家军刚经历一场恶战，经不起再一波猛烈的战争了，况且柔然几个部落的野心不大，只要继续合盟，有利无害。
段珠玉见她不语，又继续讲道：“陆轻山找我的时候，发现戎狄有伏兵，他便用穿云箭暴露出了戎狄的位置。”
原来是这样。
程颂安问道：“陆轻山怎么没同你一起回来？”
段珠玉脸上犹带着后怕道：“崔大人疯了，他要独自一人闯入柔然王庭，轻山拦不住，追他去了，让我回来报于你知。”
程颂安手心尽是冷汗，薛庭蓉一环套一环的连环计，真正目的还是如当年一样逼疯崔元卿，他的身份杀入王庭，断然会引起边疆纷争，让大乾与周边部落纷争不休。
崔元卿，他竟为了小风筝，独自一人杀进柔然王庭……
她提起剑，对段珠玉道：“我去接应他。”
……
金乌西垂，程颂安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落日了，叫她看不清前路，只能模模糊糊辨认出对面骑马过来两道身影。
渐行渐近，便能看出马上那个高大的人，体力早已不支，他在摇摇欲坠，像是极力在撑着，见到程颂安来，才松了一口气，眼前一黑，从马上跌下来。
“崔元卿！”程颂安立即下马，奔过去将崔元卿扶起。
崔元卿睁开快要被血糊住的双眼，声音微弱：“程颂安，我把女儿带回去了，你见了她吗？她中的是雪域冰蛇之毒，好在，好在……”
话未说完，人晕了过去。
跟在他身后的陆轻山，拖着一个身影上前来，将她重重摔在地上。
薛庭蓉。
五年未见，她褪去了如莲般的青涩，愈发美丽，只是脸上却毫无生气，她抬眸看向程颂安，眼珠微微一转，认真端详她一番，而后笑了笑：“姐姐，我还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你了，真好呀，我又见到你了，这下我真的死而无憾了。”
单听她这句话，好似真的与程颂安姐妹情深一般。
程颂安怒道：“解药呢？拿出来！”
薛庭蓉还是那样柔柔一笑，道：“你杀了崔元卿，我就给你。”
程颂安顿了顿，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句：“杀谁？”
“崔元卿啊，”薛庭蓉微微仰头，去看远处的斜阳，像是在期待什么，“你不是恨他吗？杀了他，我就救你女儿。”
陆轻山再也忍不住呵斥道：“你不是一直想得到崔元卿吗？为什么要杀了他？”
薛庭蓉没有因为他而情绪变化，仍旧是怔怔望着夕阳：“你不是一直想得到程颂安吗？为什么又为了段珠玉拼命？”
陆轻山一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