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颂安经历这一番,宫里的容嫔、刘妃和皇后都通过七公主送来了礼品,这个时候,嗅觉再不敏感的中立派也看得出来,皇后党已经开始示弱,瑾王暂居寿王下风。
不必说,崔元卿必然是最炙手可热的皇帝近臣,但他却因之前的罪名被关在渔樵山庄,那些望风而动的人,也无法来聒噪他。
“你早就计划好了,躲在我这里,无耻!”程颂安翻了崔元卿一眼。
山居的院子中,葡萄藤已经顺着架子爬了一圈,长势喜人。她每天都会在这儿坐上半日养神。
崔元卿就坐在她对面,慢条斯理地为她烹茶,闻言一笑:“我都不要名分了,怎的还骂人?”
那日崔元卿说了想要一个名分的补偿,程颂安让他休想,他便真的偃旗息鼓,当晚又爬上她的床,叹了口气:“不给就不给吧,无名无分我也跟着你。”
程颂安赶了他几次,怎奈他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紧紧贴着她,走一步跟一步。
海棠要同奶母一起照顾婴儿,蔷薇不敢顶撞崔元卿,唯有一个胆子大的踏雪,却一反常态没有站在她这边,反而乐见其成:送上门儿来的崔元卿,就当是给姑娘解闷儿罢了,不要白不要。
程颂安掐着眉心问道:“寿王已经恢复爵位了,怎么圣人还不赦了你的罪责?”
“想赶我走?”崔元卿撇了撇嘴,“请神容易送神难。”
程颂安:……
“你不回崔府,薛庭蓉是不肯把挽心放出来的,她把你看的居然比自己的骨肉还重要。”
崔元卿头枕着双手,悠悠躺在竹椅上,闲逸又矜贵的模样,但说出来的话又有三分无赖:“你喝醋了?”
程颂安:……
“还有一则,你若回了崔府,我不必再受圣命看着你,便可下江南一趟。”
崔元卿这才有些触动,抬起身子问道:“你想通了?要跟我去江南?”
程颂安两辈子都不知道他无赖起来竟是这样,不由得翻了他一眼,将藏心山房中的那间密室里的砖石和明华师父的来信说了一下。
这两日她反反复复想了一遍,断定在江南的不是挽心,而是薛庭蕴。若给她在砖石上留讯息的真是挽心,那薛庭蓉必不会那么好心提前告知要把她送往江南。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挽心无意中得知薛庭蕴在江南,所以在被转出那间密室的时候,匆匆留下一个线索。
程颂安只是想不明白,薛庭蕴若真的如此这么恨自己,为什么不亲自来杀她,不亲自出现在思退和崔元卿面前?若幕后主使不是她,便是她在江南遇到难事,或者,薛庭蕴也被控制在薛庭蓉手里!
她既来不了,那她就去见她。
襄王已经到了金陵,苏执不日也要出发,那崔元卿就不能再走,不然寿王和瑾王斗法,会殃及到什么,可不好说。
况且夏天马上就要来了,河南和安徽会发生大旱,到时候大量流民进京,无有分量的人坐镇抗灾,怕也会出乱子。
“你不能离京!”程颂安不假思索就拒绝了他,“我让玄武护送我去。”
说到玄武,崔元卿脸上露出一种难言的神色,是一种既觉得她说的有理,但他就是想反驳,偏偏又找不出理由来,或者说是即便能找到,也不能说的憋屈。
好半日才道:“让思退代我留京,我跟你一同去,玄武的身手是不错,不过也是匹夫之勇,嗯,比思危还差些。”
程颂安蹙眉:“玄武真的不是你的人?我早就想问了,他看起来不是一般人,到底是什么底细?你又做什么酸溜溜的?”
崔元卿答非所问地道:“这件事透着古怪,看起来是薛庭蓉想故意把你引到金陵去,不能轻易上当,还需从长计议。”
程颂安的眼睛望向了一边,前世,崔元卿是在江南待了一年才回京的,所以,他极有可能在那个时候,就跟薛庭蕴重逢了,薛庭蕴依旧怨恨她,不肯跟他回京,也不肯见思退,她过得不好,吃了比薛庭蓉更多的苦,所以崔元卿才会那样冷待自己。
她便又道:“思退能代你留京,不能代你做一些决定,别忘了,他那么护着薛庭蓉,不就是为了薛庭蕴么?很快他就会知道你为什么要去江南,到时候他还可控不可控,就不好说了。”
这件事有些探讨不下去,正巧蔷薇过来禀告:“姑娘,四奶奶她们来了。”
程颂安默默叹了口气,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
崔元卿明白她的纠结,替她开口:“往日来也不见这么多规矩,今日怎么还要你来通报?叫她们进来吧。”
崔文心和周氏一左一右跟在四奶奶身后,崔文心拉着琪姐儿,周氏抱着崔延昭,几个人齐齐跪倒在园子里。
程颂安连忙站来:“四姐姐,这是做什么?”
四奶奶垂泪道:“我养了个孽障,对不住你。起先康儿死的时候,我还有些怨念,哪知这两日才知道,他和他爹坑的我好苦啊……少奶奶,你对我们娘儿几个的真心,我……”
程颂安看了一眼崔文心,知道是她把崔文康跟那个女人的事查清楚,告诉了四奶奶,她如今已经是个有主意的大姑娘了,恩怨分明,拿得起放得下,倒也让人放心。
再看周氏,她和两个孩子都只臂上颤了一圈白麻,算是戴孝,脸上却并不如四奶奶伤心,反而有些如释重负,她对崔文康早没了指望,没了他,她反而还好过了些。
程颂安这才有些放心,面对四奶奶一劲儿地抹泪,却也无计可施。
崔元卿沉声道:“四姐,崔文康是死在我手里,云黛当日差点被他害死,可这傻丫头还念着他是你的骨肉,不让我动手。”
“我的脾气,你们也知道,即便是我的亲骨肉,若这般丢了数典忘祖、败坏门风,我必先杀了他,再以死谢罪,留崔文康一条全尸,已是看在她的面上了,你若想哭,去春晖园、去赐贤堂哭便是。”
程颂安听他说到亲骨肉的时候,望向他一眼,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而后又觉得自己这个动作很傻气,他们之间的恩怨,只是被暂时埋起来了而已,等一个月后,崔元卿搬走,他们不必再来往,她或许要去益州看看三妹。
他们之间唯一的骨肉,早已经失去了。
四奶奶一顿,这才察觉自己将程颂安置于了何地。
程颂安的动作没逃过崔元卿的眼睛,之后脸色便缓和了一些,对崔文心微微一笑:“你没有丢我的脸。”
说着,朝门边微扬了扬下巴:“何事?”
思危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人前,身后还带了一人——苏执跪在了地上。
程颂安刚坐下,又连忙起身:“苏先生怎么如此?”
说着望向崔元卿,示意他让苏执不必行礼。
崔元卿淡淡问道:“圣人让你何时离京?”
“后日。”苏执垂首回答。
崔元卿:“跪着做什么?”
苏执:“请大人和夫人做个见证,苏执愿入赘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