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川嘴上说着自己要前往落霞山，但是他也知道自己跑不出去。
玄煌宗对已经被纳入了薪火序列之中的他看得非常紧。
再一次被看守洞天的长老拦下来的时候。连川心想着要是下次看见了薛岚，切磋剑术不重要。
一定要把这人偷跑的技术学过来。
少年一袭白衣清冷孤傲，任谁都想不到他心底想得是这种事情。
在他绞尽脑汁的时候，身后飞来两道身影。
正是曾小山和慎算真人。
慎算真人穿着一件灰扑扑的袍子，腰间悬着自己卜算的龟甲，笑容温和，让连川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少年对着慎算真人弯腰行礼：“师伯。”
慎算真人微微摆手，连川看见老人宽大的袖子之中那双枯槁万分的手。
不像是遗世独立的仙人，更像是病入膏肓的凡人老者。
“师伯……”
少年看了一眼慎算真人身后跟着的小胖子，有些欲言又止。
慎算真人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忍不住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
“小山。”老人冲着身后的小胖子招招手。
“师祖。”
“云徽峰今日，应当有雅乐集会，去看看吧。”
曾小山乖乖离开。连川和慎算真人两人缓缓驾着云，再次回到了寂元峰。
薛岚之前送来传话的小纸人化为的灰烬还在地上，清风吹拂之下，竟是没有消散于天地之间。
“师伯……您的身体……”
连川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慎算真人笑着抬手打断。
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在入秋之时掀动竹林的风：“大限将至，别无他法。”
连川瞳孔一震：“师伯……师……”
面前被老者递过来一个小袋子，让连川僵在原地。
少年抬手接住那个袋子，发现里面是一整袋子的桂花糖。
“师伯……我在和你说正事。你把小山的糖给我干什么？”
眼看着少年清俊的眉眼之中染上一抹愠色，慎算真人微微一笑开口：
“你呀，你大师姐就不会这么和我说话。”
慎算真人不提薛岚还好，一提薛岚像是踩到了面前少年的狗尾巴。连川一下子就委屈了起来。
“师伯……我大师姐让我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
薛岚原本在大礼朝老皇帝的梦境里面用着自己掌教师伯的皮套忽悠人。突然感应到自己派去和连川说话的分身出了问题。
于是她火急火燎派了神魂过来，地上的灰烬刚复苏恢复成人形，就听见了连川红口白牙，颠倒黑白。
少女简直是咬牙切齿：“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连川看向少女，还以为面前的人是薛岚那没有感情的分身：“你说我不属于这里！”
少年声音之中带着无边的怨气：“不就是让我哪里来的滚哪里去吗？”
薛岚被这句话噎住，一时间气得自己胸口疼。
小师弟呢？
她乖巧听话，勤勉向上，喜欢吃桂花糖的小师弟呢？
现在这个逆子是什么玩意儿。
此时一直在外边的薛桐突然加入了对话。
识海之后传来小姑娘的吐槽：“你是不是以为小孩子不会长大？”
薛岚不赞成她的观点，狼君大人自有一套自己的逻辑：
“和我的岁数比起来，他长得这些岁数和没长有什么区别？”
薛桐无言以对，直接圆润地滚了。
薛岚知道自己现在没有办法和连川把这件事情之中的利害说清楚，因为身边还有一个慎算真人，银月苍狼地事情不能直接和他说清楚。
少女瞪了连川一眼，随后向着慎算真人行礼：“薛岚见过师伯。”
慎算真人微微点头：“大半年了，之前收到诗诗的传信，说你打算去凡间看看。”
“行走世间，可有感悟？”
薛岚郑重回答：“薛岚行走世间以来，多有感悟收获。此间有些关于魔族的事宜，都遣那位重余姑娘带回来了……但是……”
少女浅浅一笑。
“但是掌教师伯此时怕是不想看见我的任何东西，薛岚怕这中间出了什么变故，在此处和师伯说说。”
少女说着这话缓缓往桌子边上走，在路过连川的时候看见了少年有些惊骇的眼神。
显然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薛岚这不是分身。
少女轻轻一笑，身躯虽是虚无，裙摆却是在移动的时候微微摇摆。
于此同时，几人身后竹林开始无风自动。
慎算真人笑着开口：“你与你师尊再养一段时间，这片竹林怕是要生灵。”
薛岚平静应答：“潜心修行，一朝生灵，这是它命中该得的东西。”
“薛岚此次前往人世间，无意之间摧凌了几个魔族的窝藏之所……”
竹林微风轻拂，在这仿若无尽的切切沙沙之声中，少女声音温和从容，像是在讲一个故事一般，将自己这一路上面的所见所闻全部说与慎算真人听。
谢骁和谢凌朝，山河破碎风飘絮，提刀溅血图革新。
玉娘和何绣掌，小小女子手中线，亦可传之报国意。
明程和单刀，孤胆侠女担道义，无根煞刀流转人世间……
见明君救世，亦见昏君误国。
有人无所畏惧不顾己，就有人财帛动心天不容……
慎算真人听着薛岚说完这些故事，在听到玉娘和徐石成亲的时候，眸光黯淡了一瞬。
但是老者还是笑着开口：
“见了这世间百态，你有何感想？”
薛岚灿然一笑：“我在想。这世间若是没了仙人，凡人也不是过不下去。”
“山水生灵庇佑，地府城隍附耳倾听，明君治国，良吏勤政。”
少女一双眼眸弯弯：“师伯，薛岚想要去做。说不定等魔族被全部消灭之后，这元明下界的仙人们，也可以图一个清闲安乐。”
慎算真人给了她四个字：“所图甚大。”
薛岚眉眼如画，一双乌黑的眸子之中似有星辰流转。
不像是一时兴起，像是千年谋划，只待今朝。
薛岚和慎算真人说完话，随后看向一边的连川。
神魂状态之下，薛岚所能给予他人的神识威压就越大。连川看着薛岚那双眼睛，不敢说话了。
薛岚轻轻叹了一口气：“银月苍狼结丹十分不易，不仅需要上界北域川冰华池之中的净冰莲，还需要用至纯至精的冰灵力温养。你既然有了这种顶级的天赋，就该好好利用。”
“去北域川修炼，这是师姐所求之事。”
连川听见薛岚求他，少年别过头，轻轻“嗯”了一声。
是应了，但是不太情愿。
“要是到了北域川，那位长君问起来你的冰灵根之时，你便实话实说。”
连川听见薛岚说这话，多年猜想在心中被证实。
当年自己所做的那个奇怪的梦，和大师姐脱不了关系。
薛岚看着少年有些发红的眼眶。忍不住抬手，指尖轻轻拂过他的眼角：
“在上界不必想家。大师姐在此处向你许诺，至多两百年……”
“我们便打破这天道桎梏去看你。彼时，就是我们同门相聚之时。”
薛岚没有说什么山水一程终相逢，唯一的一句软话，不是早日归家。而是等我们去看你。
连川不认为元明下界会有修炼不过两百载就能飞升上界之人，但是看着薛岚，他心底总是会莫名信服。
薛岚重诺，所有人都知道。
少年郑重点点头。
“好。”
这时的连川还不知道，所谓打破天道桎梏，可不是什么飞升。
而是真正的开天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