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宫,御书房。
只听“啪”地一声,一沓白纸黑字,盖着鲜红官印的坦白书,被狠狠扔在田儋脚下。
齐襄王猛地从桌子后站了起来,厉声道:“查!立刻给我查清楚,牵涉到这件事的,都有谁!”
光凭这些人的官衔,齐襄王的头脑中就浮现出了一张纵横交错的势力网。
这些人居然敢背着他结党营私,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王上!
“王上息怒,”田儋低头弯腰拱手,假意推让道,“这件事,怕还得由驸马来做,他在北方已经有威信……”
齐襄王大怒:“他有个屁!有威信就不会发生这种事!这些人自己中饱私囊不说,还想检举揭发太子?反了他们了!既然驸马这番敲打还不够,这事就由你去办!”
驸马查了这一手,他就在防着这事,生怕有人按捺不住,把一些事抖漏出来。
驸马做事还是读书人的风格,他是对事不对人,但那些人既然敢这么干,会像他一样对事不对人吗?
他必须狠狠地打压一番这些人不可,否则他们绝不会知道什么是王家的威严,日后什么事都敢干得出来。
田儋不失时机地问道:“王上,这事是悄悄地办,把这些人查得一清二楚,还是大张旗鼓地办,吓唬吓唬他们就完事了?”
他虽然低着头,把所有的神情都藏了起来,但耳朵却支楞着,留心听着王上的吩咐。
若是细查,这是要拔太子的羽翼,他就离太子之位又近了一步。
但若是吓唬吓唬,说明太子的地位很稳固,他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齐襄王逐渐从气头上平静下来,田儋问到了重点,说到底不能为这事伤筋动骨,于是说道:“寡人封你为特使,赐绿袍,持关印,挂齐王令牌,能调动地方军队,特许你先斩后奏,你可明白寡人的意思?”
田儋心领神会,这意思是让那些官员拿了就拿了,但是再敢嚼太子的舌根子,那可就格杀勿论了。
他立刻跪下道:“王上放心,微臣会让当地的官员感受到王恩浩荡,恩泽天下。”
“嗯,三天后春官宗伯(礼部)准备好一切,你就出发,路上不要耽搁,知道了吗?”齐襄王嘱咐道。
田儋见这事板上钉钉,喜不自胜,这一把可算是捞了个肥差。
绿袍可是三品以上的大员才能穿的,虽无实职实权,但到了地方上,谁也没他官大。
前面驸马爷一阵严打,打得他们人心惶惶,他这一去,只要说说场面话,伸伸手,那金灿灿的金子,可不得流水一般地来?
“谢王上!”田儋把脑门重重地磕在了青石砖上。
另一边,屠睢跟着父亲坐船过了黄河,第一次来到了秦国,来到了这个与他结下了一生不解之缘的强国。
他印象中的秦国应该是每个人都肃杀无比,随时会拔剑互砍,就像在薛邑一样。
然而大船在河内码头一靠岸,当地官员便热情地接待他们,安排好了车马,立刻送他们去会馆休息。
秦国的马匹特别壮实,车厢比齐国的宽大,但跑起来仍比齐国的马快很多。
屠睢与父亲上了其中一辆车,他向车窗外看去,秦国的道路都是两车道的,辅着整齐的石板,两边高大的绿树夹着一行碧蓝的天,看起来十分整洁又开阔。
两条车道左来右往井然有序,两侧还有人行道,安全又便捷。
这时,屠睢看到对面一辆马车突然从拐角冲了出来,“砰”地一声巨响,撞上了一辆直行的马车。
两匹驾车的马,狠狠地撞在了一起,连舌头都甩飞了出来。
直行的那辆车的车厢轰然倒地,里面的乘客爬了出来,虽然有些狼狈,但并未与对方车辆发生争执,而是去街边敲响了小铃。
很快两个骑马的士兵赶来,记录了这场事故,罚了那辆从拐角处冲出来的车一贯钱,并要他赔偿对方衣服,车马的损坏费用。
没有一盏茶的时间,双方钱银收讫,士兵们帮着抬起车厢,简单修理了一下,两辆车重新上路。
道路上依旧车水马龙,似乎并未受到影响。
“这真的是秦国吗?为什么他们不打架?”屠睢忍不住问父亲。
驸马看着自己的儿子,十分慈爱地说道:“因为他们每个人都要遵守《大秦律》,秦国是一个法制社会,而《大秦律》是全大陆最详细的律法,任何情况都有法可依,大家都遵循同样的行为规则,自然处理事情高效快捷。”
秦国这个武德充沛的国家,却实行依法治国,这让屠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虽然从河内到咸阳有着近五百公里的路程,但在沿途官员的的安排下,屠睢并未感觉舟车劳顿,甚至还有闲暇与父亲逛一逛当地名胜,品尝当地的特色小吃,不亦乐乎。
到了第七天,他们来到了咸阳,第二天父亲将代表齐国呈上国书,奉上粮食,双方将在友好的交谈中结束会晤。
这次会晤将代表着齐国与秦国的关系更进一步加强,代表双方关系进入了新的历史发展阶段,是双方友好关系的里程碑。
然而第二天早上,就在驸马把特使的官袍穿戴整齐,准备率使团前去咸阳宫时,一位齐国官吏慌慌张张跑进了会馆,他“咚咚咚”的脚步,从门口响彻整个过道。
只听他高声道:“驸马爷,不好了!五万石粮食不翼而飞了!”
“什么!”两侧房间里的官员全都走了出来,有些甚至官服才穿了一半,全都围住他七嘴八舌想要问个究竟,整个过道一时间人声鼎沸。
“怎么回事?”人群之后响起了一个声音,听起来温和有礼。
音量虽不高,但所有人都安静了,分站两排,人群后显出了一个身高八尺的身影。
他站在走廊尽头的阴影中,墨绿的官袍反射着幽暗的光,这一刻的他看起来好像是悬崖上的孤松,立足于那微小的缝隙之中,不屈而有力。
而这些官员仿佛是坠崖的人,他们的性命全都吊在驸马这棵孤松上。
谁也没有说话,只听那个官吏在驸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带着哭腔说道:“那些装着粮食的车本该昨晚到的,凌晨我们还跟着驿站的人沿途去找了,但是我们把路都走到头了,却压根儿没看到运粮食的车。”
驸马看着这位官吏一夜没睡发青的脸,因为着急上火,眼中血丝更加明显。
他伸手将他扶起来,沉声说道:“你们先去休息。”
然后,他从阴影中款步上前,来到众人之中。
其中一个房间透出的金色晨光,照在他的身上,照亮了他的墨绿的大齐官袍,照亮映了他坚毅的,不动如山的脸。
他的声音依旧那么平稳:“其他人随我面见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