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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第一微的颓丧得维持好几日,不曾想这样的情况只到傍晚后就停止。

当第一微去书房问柳姒,她之前说的话可还算数时,说她心中不惊喜那是假的。

但她很好地掩去了面上喜色,面不改色道:“自然。”

第一微终是无奈摇头:“好吧,我答应你。”

至于答应什么?自然是指答应柳姒之前请他入世的话。

可柳姒有意捉弄:“前辈要答应我什么?”

“你!”第一微愤愤瞪眼,“你这小娘子就莫要再逗弄我这老头子了!”

柳姒也知过犹不及,适时从书案前站起身,走到书架旁翻出一本册子,递给第一微:“既然前辈答应了晚辈的请求,那这东西对前辈来说自然也不是秘密。”

这册子里头记录的都是有关硝石粉的东西,是柳姒特地从乔珠的日录中誊抄出来,再加上李衡子他们的试验后总结的这一本。

第一微迟疑地接过册子:“你便不怕我带着这东西跑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寻了前辈,自是信任前辈的。”

第一微闻言目露满意。

他将册子翻开,草草略过。

而后问道:“这倒像是道家秘法,不知制出这方子的可是道家中人?”

柳姒摇头:“非也,这乃是我一个已故的亲人所撰。”

听见已故二字,第一微心下憾然。

若有机会,他还想与那人相谈一二呢。

“不知这方子可有名字?”他又问。

当初乔珠那本日录中曾提到过这东西的名字,于是柳姒答道:“火药。”

“什么!”

此话一出,第一微竟脸色大变。

他失声:“你是说这东西叫火药?”

“是。”柳姒有些疑惑,“可是有何处不妥?”

只见第一微着急询问道:“你那位已故的亲人,可是叫‘阿珠’?”

阿珠......

乔珠。

柳姒听罢也不由得正色:“实不相瞒,此方是我阿娘所撰,她乃是国子监祭酒之女——乔珠。所以前辈所说的‘阿珠’,约莫便是我阿娘。”

“乔珠......阿珠......”第一微喃喃。

见他神色有异,柳姒问:“难道前辈认识我阿娘?”

第一微叹息:“认得,也不认得。”

“此话何解?”

第一微抬步缓缓走出书房,抬头看向布满星子的夜空,苍老的声音似乎与二十多年前的青年重合。

“二十多年前,我与阿瑜曾至上京停留数月,遇到过一个十分特殊的小娘子。古灵精怪,潇洒大方,有着非她那个年纪该有的精明。

而这“火药”一词,便是阿珠曾说过的。

当初阿瑜与她一见如故,二人很快便以朋友相称。

那时我见阿瑜与她那样相合,心中还有些不满。

后来与阿珠接触得多了,倒也明白阿瑜为何会那样喜欢她。

对了,阿珠还有一个叫嫣儿的密友,与她形影不离,日日见她二人都在一处。”

说到此处,他面上似有怀念,感叹道:“在上京的那几月,许是我们几人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吧。

后来上京宫变,我算出关内、陇右三十年内或有一劫,于是动身来到凉州。

临走前我为阿珠算了一卦,卦象上显示:她命途多舛,时乖运蹇。

阿瑜知道后很不放心,就留在了上京。”

第一微转首缓缓看向柳姒:“若你是阿珠的女儿,那我当初也为你算过一卦。”

“我?”柳姒惊讶。

若按第一微所言,那他们遇见阿娘时,圣人尚未登基,阿娘也未曾进宫,如何会算得出她来?

第一微点点头:“我观阿珠子女因缘,算出阿珠有一女,将来天命两分。若得缘法,便是这女子之中贵极之人;若不得,便是万难加身,不得好死。”

听得“不得好死”这几个字后,柳姒浑身一震。

天命两分?

若说前世,她倒确实是不得好死了;不仅不得好死,还死无葬身之地。

她回过神来,摇头笑道:“我不信这些。”

闻言,第一微先是一愣,继而爽朗一笑:“哈哈哈!不愧是阿珠的女儿!当初我将卦象说与她听时,她也是这样回答。其实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

时命如何,不过由己。

不过对第一氏算出来的卦象嗤之以鼻的,你是第二个。”

“那第一个是我阿娘么?”柳姒笑问。

第一微点头大笑:“是也,是也!”

与小辈聊起曾经的旧事,第一微心中暂觉重回往昔。

但见天色已晚,也不便多留。

等他拿着册子离开,柳姒才看向站在角落的身影。

“三哥打算在那儿站到什么时候?”

柳承明自阴影中走出:“若不站在这儿,怎会知道这些前辈们的往事呢?”

柳姒抬眸看他:“那三哥都听到了些什么?”

柳承明将坠在腰间的骨柄折扇打开轻摇,莞尔道:“约莫是从第一前辈推门而出之时吧。”

那就是听了个差不多了。

想到什么,柳承明笑意微敛:“六妹相信那什么卦象之言么?”

柳姒低首理了理袖口,而后才看他:“三哥是知道的,我如今只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倒是至明之言。”柳承明赞同,接着他话音一转,“只是传闻第一氏的谶言从无错漏,六妹心中当真没有半分动容?

‘女子之中贵极之人’,六妹以为这天底下女子之中谁算是贵极之人?”

见她不答,柳承明一一算来:“太后?还是皇后?”

他双眼紧盯着柳姒,不想放过她一丝一毫的反应。

她则对上他如炬的目光,十分坦然:“三哥是糊涂了么?”

“什么?”柳承明一怔,心跳就此漏了半分。

柳姒的目光没有一丝波动,却令他下颌紧绷。

心中害怕她已隐隐察觉出什么,笑容勉强:“为何这样说?”

只听柳姒道:“我姓柳,如何能当得上太后或者皇后?所以我说三哥糊涂。”

此话一出,空气中的气氛凝滞了半刻。

半晌后,柳承明才扶额失笑:“是,是三哥糊涂了。”

随后又听她道:“其实第一前辈所说也不无道理。”

柳承明不解:“你方才不是还说你不信这些么?”

柳姒打趣:“来日三哥登上帝位,赐我个‘贵极’之位,不也就应了前辈的话了?”

这话令他二人之间的气氛莫名一松。

听罢,柳承明眸色诚然:“若真如六妹所言,等到那一日,阿兄定会让第一前辈所言成真。”

究竟能不能成真也得等到那一日才晓得。

不过提起第一微,柳姒倒是想起一件事。

“听说三哥昨日寻了第一前辈,你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到底是什么话,才能让第一微沮丧了整整一日?

对此,柳承明解释:“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了前辈一句话。”

“什么话?”

“我问他:‘何为天下大乱?’”

-

上京,竹坞居。

从凉州飞回来的鸽子停在窗棂旁,“咕咕”两声后,立刻有人将窗打开,取下鸽子腿上的纸条。

房内,谢晏搁下手中笔,接过谢七递来的两张纸条。

第一张展开来看,上头只有四个字。

——念君,勿忧。

他指尖细细摩挲那上头熟悉的字迹,满含思念。

少顷,他拿着第一张纸条起身走到床榻旁,将放在枕边的锦匣打开,把纸条小心放在里头。

锦匣里除了这张纸条外,还有其他许多,皆保存完好。

从字迹中不难看出,皆是一人所书。

关上锦匣后,谢晏回到案前,展开另一张。

仔细看后,倒是神情严肃。

他对候在一旁的谢三道:“你替我去准备一份谢礼。”

谢三好奇:“郎君准备谢礼做什么?”

谢晏淡然回道:“上次在凉州能清剿贾氏多亏了桓王相助,三日后休沐,我们去一趟桓王府,拜访桓王。”

说罢他收回思绪,重新择纸磨墨。

这纸配上他制的香,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荷香;就连那墨里也添了金粉,写起来流光隐隐。

全是他闲暇下来的巧思。

谢晏唇角含笑:不知念念收到这些信时,可有嫌他唠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