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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晚风吹起纱幔,柳姒坐在镜前用帕子绞干湿发,发尾却仍在一点点地往下滴水。

谢晏从她手中接过帕巾,五指缓缓穿过她柔软长发,不一会儿,便只余发尾还有些许湿润。

透过铜镜,柳姒看着他专心致志的侧脸,这些小事他做得越来越熟练了。

“竹君。”她突然开口,“你想回家吗?”

谢晏擦发的手蓦然一顿,他俯身拿起梳妆台上的木梳,替柳姒一点点梳好发丝,而后才道。

“想。”

柳姒转身,谢晏就站在她身后,手上还拿着那把木梳,她起身踮脚亲了亲他的侧脸,而后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眼,问了一个问题。

“谢晏,你心悦我吗?”

神情专注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反应,仿佛两人第一次同房那样,谢晏也是这般地看着她,固执地等她一个答案。

隐室之内,暗香浮动。

谢晏闻言墨色的眸子微颤,眼中闪过极其复杂的情绪,喉结上下滚动。

最后还是放下木梳捧起柳姒的脸颊,低身与她额头相触,亲密无间,语气柔和。

“姒娘,我……”

话未说出口,柳姒便伸出食指抵在谢晏唇上,止住了他的答案。

她突然又不想知道了。

只觉身心皆是疲惫不堪,她没再问,与谢晏相拥而眠,也难得的梦到了一些前世的事。

……

“咚——”

浑厚的钟声响彻于数座宫殿之上。

柳姒素手伸至窗外,接过飘下的冷白雪花,浑身上下不装一点珠饰,外衣仅着素绿兔绒领襦裙大袖衫。

这点翠色在冬日里倒显出几分生机。

“又下雪了。”她一开口,便是与妍丽容貌不符的沙哑声色,像是许久没有与人交谈过。

冰冷的手被人握住,柳姒转头看向身侧的人。

平意将她的手捧在自己掌中,不停地揉搓哈气,眼里尽是心疼,“下雪便下雪罢,公主仔细别冻着。”

无论冻着还是冷着柳姒都不甚在意,如今这情形,冻死或许都还要好些。

她提醒,“我如今已不是公主。”

平意抬手抹了抹泪,“在奴婢心中,公主永远是公主。”

殿门蓦然被人从外面打开,几个身披铠甲的士兵踏步进殿,领头那个面无表情地对着柳姒道:“有人要见你。”

如今她一个将死之人,还有谁会想见她?

柳姒被单独带了出去,殿前阶上又铺上了厚厚一层雪,她艰难地踩在雪中,冰水沁进她的鞋袜,刺痛骨髓。

因着登基大典,宫人大多都去了含元殿,此时宫道上少见人迹。

随着士兵越行越偏僻,最后到了一竹亭前,领头的那个士兵就停了下来示意她进去。

竹亭周围用竹帘遮挡住,看不清里面的模样。

柳姒心中怀疑,下意识想看一眼那领头士兵,却发现周遭不知何时早已无人,只留她一个。

正当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进亭中时。

宛如珠玉之声从亭中传出,“公主不进来吗?”

明明是悦耳的男声,却让柳姒木然僵住,但也只是短短一瞬,她便恢复了正常。

提了裙摆踏上石阶,雪化成冰并不好走,所以这几步台阶她上得小心翼翼。

深吸一口气,掀开身前的竹帘,一个身影骤然出现在眼前。

谢晏跪坐于蒲团上,一身紫色官袍,腰佩金鱼袋。

身前小案上放着两盏茶,尚冒着热气,想是寻了机会从大典上匆匆赶了来,所以并未更衣。

他抬眸,看着从始至终都没有瞧他一眼的柳姒,辨不清眼中神色,“听说公主想见我一面,有何事便快些说了吧,大典刚结束,某还需尽快回去。”

她何时说过想见他?柳姒心下疑惑。

见她露出茫然之态,谢晏冷了眸子,“不是公主同圣人说想见我吗?怎么?公主又忘了?”

语气冰冷的彷佛万丈高山上的寒冰,令人遍体冷意。

柳姒也顿时想了起来。

那日新帝问她可还有什么愿望,她说她想再见谢晏最后一面。

但内侍带回来的消息说:谢晏并不想见她。所以柳姒也就将此事忘了。

如今谢晏改了主意愿意再见她自然是好,柳姒也不犹豫,斟酌了下说辞便开了口。

“你从前说愿与我成婚,如今还作数吗?”

此话一出,本就安静的亭中更是寂静三分,一时只听得见亭外细微的落雪声。

久久等不来回复,柳姒内心忐忑,慢慢抬眸看向跪坐之人。

谢晏盯着热气袅袅上升的茶盏,终是闭了闭眼,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朝竹亭外走。

从前为了明白谢晏的喜好,柳姒细细揣摩过他的一言一行,知道谢晏这样是心中有气。

难道她是哪儿说得不好得罪了他?可他若不娶她,她从前几年做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于是她急急拉住谢晏,“你还没有回答我!”

被柳姒扯住袖袍的谢晏顿住脚步,他转头与柳姒四目相对。

此刻她的眼中尽是焦急,可也只有焦急,除了这些,他没有在她的眼中看到其他任何情绪。

连害怕都没有。

杖刑的圣旨已下,她马上就快死了,此刻她却满不在乎,只关心他娶不娶她。

他终是开口,再一次问出一直藏在心中的疑惑,“你为何想嫁与我?”

得他如此问,柳姒心虚地移开目光,连带拉住他衣袍的力道都小上许多,说出那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答案。

“自然是心中爱慕于你。”

“呵。”谢晏嘲讽一笑。

虽然从一开始就晓得柳姒不会说实话,但真到了这一步,却又是另一回事。

他紧紧捏住柳姒的手腕,将自己的袖子从她手中抽走,“某已有婚约,还望公主自重。”

谢晏的力道不轻,柳姒的手腕被他握得发疼,眉头紧皱。可她来不及去关心腕上之痛,满脑子都是谢晏说的婚约二字。

“什么婚约?”她问。

“家父已为我与荣国公幺女订下婚约,三月后便是婚期。”

……

柳姒从梦中惊醒,额头生出细汗,睁眼入目是一片黑暗,腰间被人紧紧禁锢住,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她周围。

身侧的谢晏察觉到她醒了,自然地亲了亲她的鼻尖,整理她的额发。

指尖触到她额上细汗后,他的语气尚带着睡意,“怎么了?”

谢晏的声音让柳姒从梦境中回了神,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重生了。

“没事,做了个噩梦。”她看向窗外,天还有许久才亮。

她没有再睡,就这么睁眼等到天际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