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灵床榻前。
拓跋沧溟已经穿戴一新,浅浅坐在女儿的床榻前。
他慈爱的伸手扶了扶月灵额前的碎发。
常年征战的手上布满老茧,他只能尽量放慢放轻自己的动作。
想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再睡一会。
此时的月灵安静的像个孩子。
这可是他一直捧在手心的里的孩子啊。
他感谢上天,还能让自己在死前再与她见一面。
月灵的旁边,躺着已经睡醒的小燕临。
拓跋沧溟眼睛红彤彤地,朝他伸出手去。
想到自己惨死的孙子和孙女,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掐死着襁褓中的孩子。
让燕行之也体会一下妻离子散的痛苦。
可是他终究收回了手。
他不能,他不能这样做。
这对月灵太残忍了。
自己的女儿不该为别人的过错,承受这一切。
最终他只是伸手帮自己的外孙掖了掖被角。
小燕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眼前的老者看了一会,忍不住给出了一个最甜的笑脸。
他仿佛知道,眼前的人不会伤害他。
咿咿呀呀地伸手,想要碰触那人长长的白胡子。
在拓跋沧溟给自己盖被子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的小拇指。
柔软白嫩的触感,在那满是老茧和伤疤的手上环绕一圈。
那一刻,拓跋沧溟的泪再也忍不住滑落下来。
国仇家恨!
没有比这一刻更让人痛苦的时刻。
凉凉的泪水滴落在月灵的脸上。
她缓缓睁开眼睛。
瞥眼看到了这温情的一刻。
她猛地起身,抱住了自己的父亲。
“父王,父王,行之真的没有骗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了你了。”
她在父亲怀里哭的像个孩子。
拓跋沧溟伸手在月灵的身后轻轻按抚着他的脊背。
几度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灵儿,不要哭!
父王会心疼。”
月灵忠是哽咽着挣脱开了父王的怀抱。
“父王,我听行之说,是南疆余孽害的我们国破家亡,我一定要将他们赶尽杀绝,为母后和哥哥报仇。”
“灵儿……”
拓跋沧溟此时的内心有千言万语,却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终,他以无声的沉默来响应了对女婿撒的这个弥天大谎。
灵儿太苦了,也许这是他作为父亲,唯一能为女儿做的。
那千言万语化成了一个长久的拥抱。
“灵儿,过好自己的生活,好好抚养燕临长大,他是我们大月唯一的血脉了。
不要想着为你母后和哥哥报仇。
他们只想看你幸福的生活下去。”
月灵的泪水已经决堤,“不,父亲,我要跟你回去,大月国不会灭,我们的子民需要我们去守护。
我们不能让他们当亡国奴。
就算我不行,还有燕临,以后燕临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我保证,一定要复国,手刃仇人。
我们尝过的苦,也必须让他们尝一遍。”
在窗外的燕行之,听着父女俩的对话,久久不能平复。
他让拓跋沧溟见月灵,属实是一场豪赌。
若如拓跋沧溟把事实告诉月灵,那么他将永远失去月灵和燕临。
可是若如真的如他想的一般,让拓跋沧溟亲口给月灵编织一个谎言铸造的美梦。
也许,他真的能苟且地拥有月灵一生。
哪怕这幸福铺成的路是如此肮脏、破败。
最终,他赌赢了。
拓跋沧溟看着自己的女儿什么都没有说。
“灵儿,自古胜败乃兵家常事。
我们作为皇子,享受着臣民给予我们的尊荣,也必将承担相应的责任。
在这场战争里,没有对错。
父王,只希望你,忘却前尘,好好的跟你……
你的丈夫,过平淡的日子。”
最后这一刻,他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愿意提起。
“不要告诉燕临,你的身世,他的身世。
从此隐姓埋名做一辈子深院妇人。
听父王的,不要再提报仇,也不要试图找寻杀害我们的凶手,这是我和你母后,还有你哥哥最后的愿望。”
月灵不知道为何,此刻那个戎马一生的父王,却变成了一个如此懦弱无能的人。
他口口声声恳求自己不要复仇,不要找杀害自己至亲的凶手。
见月灵不说话,拓跋沧溟挣扎着握住月灵的手,“答应父王,你答应父王,要不父王死都不会瞑目的!”
待她还想反驳什么的时候,拓跋沧溟一口老血喷在地上。
月灵拼命扶住栽倒在自己床榻上的父亲。
“父王,父王……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从此以后忘记仇恨,永远不去寻找仇人,隐姓埋名,好好和行之过一生,照顾好燕临。
父王我答应你!”
闻言,拓跋沧溟像是再没了遗憾似的,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燕行之,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往后的日子,月灵尽心尽意地照顾父亲身侧,喂饭喂药。
而拓跋沧溟却终究没有再醒来,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
医师说,是病人自己放弃了生的希望。
一个月后,月灵终究没有留住自己的父亲。
此事,
燕王府内对她也颇有微词。
几个小厮在廊子下窃窃私语。
“哎呀,他一个王国的逆贼,留在我们府上,恐怕会招致祸患啊。”
“可不是,小侯爷,虽然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那夫人……还每日拿最珍贵的人参熬药,拿雪燕给那活死人喂食,真是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啊。
可不是,这么浪费,咱们侯府哪里支撑的起?
一个亡了国的公主,还当拿自己是棵葱了。”
“对啊,还有那小孽障,可是有一半大月人血统的,这么算来是大月皇族唯一的血脉。
陛下迟早是要斩草除根的!”
“谁说不是呢!”
这话,被燕行之听进了耳朵里。
他没说什么,就推门进去看月灵。
只是当晚,那几个小厮就像人间消失了一样,再也没了踪影。
从此以后,燕王府内再没人敢妄议夫人和世子。
燕行之以最隆重的礼仪厚葬了自己的岳父。
月灵一度伤心到晕厥。
燕行之相信,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痕。
他一如既往地对照顾月灵母子,和月灵恩爱有加。
以后燕临也继承了大月勇士的勇猛善战和自己的文韬武略,成为一代枭雄。
他以为这偷来的幸福,会一直这样维持下去。
可是,犯过的错终将要纠正,而他这样一个卑鄙的人,又怎么配得到永远的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