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他身负重任,代替彼时仍是皇子的西凉皇帝,孤身一人来到大月充当质子。
在这异国他乡的深宫内苑之中,他饱受欺凌与冷落,尝尽了世间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在这偌大的皇宫内,即便是一个卑微的丫鬟或是太监,都能对他呼来喝去、肆意指使。
严寒冬日,他们不仅不给自己提供棉衣和炭火,甚至还让自己食用已经变质发臭的狗食。
而那令人作呕、难以入口的剩饭剩菜,也是他忍辱负重,跪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从那些人的胯下艰难地爬过去才换来的!
要知道,他本是堂堂燕家的长子嫡孙,但为了辅佐大皇子,他心甘情愿地被送至大月。
支撑他度过这段艰难岁月的唯一信念,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平安无事地返回西凉,实现自己的宏伟抱负。
然而,谁也无法想象,这样暗无天日的生活,他竟然整整坚持了八年之久。
起初,西凉那边偶尔还会寄来几封书信,字里行间流露出母亲对他深深的挂念。
那是唯一支持他活下去的勇气。
后来,连那为数不多的信件也没有再收到过了。
其实,他不知道,是那个日日夜夜挂念他的母亲已经病死在家中了。
而也就是那个雪夜,他跪在冰湖上,第一次见到了大月先帝唯一的女儿月灵。
她一袭白衣胜雪,衣袂飘飘,宛如仙子降临凡间。
她的肌肤白皙如雪,宛如玉雕般精致;她的双眸清澈如水,宛如星辰般璀璨。
她是如此美丽动人,仿佛闯入他黑色世界里的一道光。
那时间月灵也不过是二八年纪,刚刚从云山上学艺归来。
她盯着跪在冰湖上的男子,心中充满了好奇。
“冰面上那个人是谁?犯了什么错,为何这么大冷的天,被罚跪在冰面上?”
说着就要往冰湖的方向走去。
婢女见此情形,急忙拉住了她。
焦急地说道:“公主,那是西凉来的质子,身份低微,您还是不要去管他了。
而且陛下和王后都在大殿上等着您呢!”
月灵却不以为意,她用力挣脱了婢女的手,执意要去看看那个跪在冰湖上的男子。
婢女无奈,只好紧紧跟随着她。
月灵一步步走向冰湖,每一步都显得那么轻盈而坚定。
当她走到男子身边时,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他的脸庞轮廓分明,眼神深邃而忧郁,透露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月灵不禁心头一动,她从未见过如此特别的男子。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寒风吹过,吹起了月灵的裙摆和发丝。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但眼中的关切之情却丝毫未减。
她弯下腰,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男子抬起头,固执地不肯回答。
月灵微微一笑。
“脾气还挺大!
你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会被罚跪在这里?”
男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低下头,紧紧闭上了眼睛。
月光下,他的睫毛又黑又长,扑闪着,像黑色雨蝶的两片翅膀。
月灵见他欲言又止,便安慰道:“没关系,如果不想说就不用说了。
不过,你可以告诉我,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少年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月灵不禁有些心疼这个倔强的男子。
月光如轻纱般洒落在少年的脸上,映照着他那精致的五官,俊美无比。
他的皮肤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白皙,宛如羊脂玉般温润。
那高挺的鼻梁下,嘴唇微微上扬,透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的眼睛犹如深邃的湖泊,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仿佛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个面色冰冷的少年。
大殿之中,一场久违的盛宴正在举行,这一切都是为了迎接小公主学成归来。
皇后满脸慈爱地抚摸着小公主的脸颊,关切地问道:“灵儿,这些日子在云山之上学艺,可有受什么苦?”
小公主眨着灵动的大眼睛,甜甜地回答道:“母亲放心,师傅和师兄弟们对我关怀备至。
我在云山的这段日子里,过得非常快乐。
而且,我还学到了许多本领,日后定能像哥哥一样为国效力,保家卫国!”
听到小公主如此懂事的话语,大殿之上的皇帝和大皇子不禁相视一笑,眼中满是欣慰之情。
大皇子更是一脸宠溺地望着小妹妹,笑着说道。
“哈哈,好妹妹,日后咱们大月的江山,可就得仰仗妹妹来帮兄长守护啦!”
大殿内弥漫着温馨祥和的氛围,一家人其乐融融。
然而,与殿内的欢乐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刻正静静跪在平湖之上的质子。
他的眼神空洞而迷茫,身躯微微颤抖着,仿佛风中的残叶一般无助。
那阵阵欢声笑语传入他的耳中,宛如一把把尖锐的利刃,无情地刺痛着他的心脏。
在他听来,这欢快的声音如同敲响亡国的丧钟。
每一声都在残忍地提醒着他,自己的国家已处于风雨飘摇、岌岌可危的境地,如今只能在他人的庇护下苟延残喘。
他所在的国家如今已经变得支离破碎,他的国人都要仰仗他国鼻息才能够苟延残喘下去。
想当年,自己的家乡也曾是一个繁荣昌盛、拥有美丽山川和肥沃土地的地方啊!
可是如今呢,却被敌人无情地践踏着,化为了一片废墟。
他茫然失措,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更不清楚自己的未来将会走向何方。
他所能做的只有默默地跪在这里,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也许,他必须要牢牢抓住某样东西,才能够去推翻这个不公的世界……
第二天,
月灵又一次来到大殿,向父皇和母后请安。
当她看到那男子,依然还跪在那冰冷刺骨的冰面之上时,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好奇之意。
她没有听从丫鬟的劝阻,而是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少年,并蹲下来仔细打量着对方。
只见冰霜早已凝结在他的发丝之间,形成了一束束银色的冰凌。
月灵眨动着那双灵动的大眼睛,若有所思地开口问道:“你冷吗?”
那男子,始终低着头并未抬头看她一眼。
月灵看着他瘦弱的身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怜悯。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然后毅然决然地脱下自己的披风,小心翼翼地披在他的肩膀上。
“你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被罚跪在这里呢?”
月灵轻声问道,眼中满是关切之意。
“虽然现在年轻,不觉得什么。
但我师傅曾经说过,一旦寒气侵入骨髓,以后老了肯定要受罪的啊。
如果你真的做错了事,就服个软吧!
我可以替你去给父王和母后求情。
他们是最仁善的君主,一定会减轻对你的惩罚的。”
然而,那少年却只是冷冷地盯着月灵红扑扑的小脸,一句话也不说。
突然,他猛地伸手,一把拽下自己身上的红色斗篷,用力扔回到月灵怀里。
“不必了!”
那声音冰冷而生硬,仿佛带着无尽的怨恨与决绝。
一旁的丫鬟见状,顿时满脸愤怒地骂道。
“好你个西凉质子,我们公主好心好意救你,你竟然如此不知好歹!
等我回去禀告陛下,少不了又要让你挨一顿板子!”
月灵连忙拉住丫鬟,示意她不要冲动。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仍在寒风中跪着的男子,心中暗暗叹息。
她知道,这个质子的内心深处一定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痛苦和委屈。
但无论如何,她都决定要帮助他,哪怕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关心也好……
那少年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般,对于周围的一切声响都置若罔闻。
甚至连头都不抬一下,便自顾自地低下了头。
月灵见状,轻轻伸出手拉住丫鬟银翘的衣袖。
轻声说道:“好啦,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还是赶紧去给父王和母后请安吧。”
说完,两人便一同踏上了石桥。
然而,就在她们快要走到桥中央的时候,月灵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转头对着银翘认真地叮嘱道。
“关于刚才发生的事情,你绝对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哪怕半个字。
不然肯定会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的。”
银翘那小丫头其实刚才也就是一时口快,并没有真正往心里去。
听到月灵这么说,她连忙点头应道。
“放心吧公主,我只是有些看不惯他那种傲慢无礼的态度罢了。
毕竟您可是金枝玉叶,他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质子。
居然敢如此不识好歹地对待您的好意。
我有些气不过。
我保证不会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的!”
月灵微微一笑,伸手接住了一片刚刚飘落下来的雪花,看着它在手心慢慢融化。
她不禁想起了遥远的西凉国,那里此刻想必已经是温暖如春的景象了吧?
而眼前这个少年,独自一人身处异国他乡,既没有亲人相伴,也没有朋友相陪。
他保持警惕也是情有可原的啊。
银翘自幼便陪伴着月灵一起长大,自然深知她的性格像极了陛下。
最为宽厚仁慈、心地善良。
月灵只是紧紧抱着红色的斗篷,并微微地点头示意着什么。
接着,月灵大步流星般地跑进了大殿之中,目光落在了正在专心致志地审阅奏章的皇帝身上。
只见月灵小心翼翼地靠近皇帝,然后悄悄地趴在他宽厚的背上,开始撒娇卖萌起来。
“昨天刚回来,怎么不再多睡一会,这么早就起来了。”
“还不是因为我实在是太想您啦,所以就迫不及待地赶来探望父王您咯!”
月灵一边说着甜言蜜语,一边在皇帝那刚毅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一口。
皇帝拓跋沧溟听到月灵这番话后,心中满是欢喜和怜爱之情,他温柔地拍了拍月灵那双娇嫩白皙的小手说道。
“小淘气鬼!你这丫头跑去云山那么久,父王我自然也是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你呀!”
正因为把自己这女儿看得比眼珠子还要珍贵,所以面对各国来求娶的皇子,他都以公主年纪还小为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其实他也并非不想再留她待在自己身边几年,只是总担心她若是去了婆家,可能会受到委屈。
月灵仍旧紧紧抱着父亲的脖子,撒娇般地问道:“父王,门口那个少年犯了什么过错啊?
为何从昨日就被罚跪在那里呢。”
陛下原本满是笑容的脸庞突然变得冷淡了下来。
他沉声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你可知道,大月和西凉北已经签订了盟约,本欲缔结百年之好。
然而,大月和西凉的边境频繁发生事端,他们竟然撕毁盟约在先。
更可恶的是,他们在边境对数万万我大月子民烧杀抢掠,简直是无恶不作!
而他,作为西凉的质子……”
本就应该待自己的国家受罚。”
月灵眨巴着她那灵动的大眼睛,歪着可爱的小脑袋问道。
“可是他们西凉撕毁盟约,侵犯我国边境,这明明就是西凉的皇帝不信守承诺啊!
与他一个小小的质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况且咱们大月一直以来都是以仁善治国。
如果欺负他这么一个懵懵懂懂的少年,被别人知道了,岂不是会笑话咱们大月欺负弱小吗?”
拓跋沧溟看着眼前天真无邪的月灵,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无奈。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你呀,还是个小孩子,哪里懂得这些复杂的事情呢?
别看他现在年纪还小。
但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这少年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坚定和狠厉。
将来必定能够成就一番大事业。
倘若有朝一日,他得到了返回西凉的机会,那就如同放虎归山。
绝对会成为我们大月最大的隐患!”
说完,拓跋沧溟便陷入了沉思之中。
此时的月灵似乎并没有完全理解拓跋沧溟话中的深意,她只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然后转头看向了窗外的那个熟悉身影。
尽管如此,月灵依旧不依不饶地撒起娇来。
“他若是在我们大月期间,遭受到的尽是这般无端的折辱。
那么日后,他自然会将我们大月视为仇敌!”
如果我们礼遇他,即使有一天他回到西凉,也一定会铭记我们对他的恩情。
绝不会将我们大月视为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