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图在左顾右盼,嘈杂的警员在眼前反反复复的经过,每个人都在忙碌着什么,用愤慨与恼火的语气各自恶语相向,争执不休、各执一词。
洛云图完全理解不了他们在吵什么,只觉得自己在这有些多余。
虽然本来洛云图就没干坏事,但这不妨碍他想来喝茶的心思,毕竟没准能从官方捞着点信息。
对于刚才的尸体,洛云图还是蛮在意的。
黄泉市不缺死人,甚至延伸出了一个专门的职业——“老鼠”。
他们大多是些无力工作或者懒惰之辈,通过盗窃不时就会有的尸体身上的财物生活,包括但不限于金钱、药、衣物和器官。
一些有道德操守的“老鼠”,还会顺手将尸体交给另一个职业“焚化工”,额外再赚点小钱,在某种程度上这些捡尸人为黄泉市的市容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按照常理,黄泉市的街头巷尾一旦出现尸体,“老鼠”们就会嗅着腐臭味将尸体分尸一空,但今早洛云图看见的尸体太干净了,干净的就像未经人事的处女。
洛云图仔细回忆着那具尸体的特征,可惜当时太匆忙并没有更细致的检查。
咚咚咚!
手指与木质的碰撞声诉说着某人的急切,那是可以打开任何门扉的神奇暗语。
它在说:“您好,请问有人吗?”
洛云图刚才思考的太过投入,听见敲门声才回过神,抬起头和白诛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洛云图不慌不忙地将茶水喝光,微笑着点了点头。
白诛的额角瞬间浮现青筋,气不打一处来。
你丫喝上瘾了还!
于是,在白诛的保释下,洛云图恋恋不舍地从城邦警卫队的办事部离开。
“真是辛苦白诛姐了,下回我请你去搓一顿烧烤吧,我之前看见一家蛮不错的烧烤店。”
你完全是自己想吃吧。白诛沉默地看了眼洛云图,突然就后悔把这小子捞出来了。
“既然你完全没有嫌疑,为什么还非得我来一趟,消遣我?”
洛云图嬉笑着看过去,发现白诛说这句话时表情十分严肃,不像是在说笑。
洛云图的眼睛感到意外的闪了闪,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嗯?我只给你一个人发了消息。”
白诛愣了愣,说:“我到的时候,已经有人给你签了保释了。”
在两人说话之际,一个做高档打扮的人走了出来,看的出他已经等了很久。
洛云图狐疑的目光扫过,落在对方的尖耳上。
这是一个黄泉族,但不同的是,他的皮肤不像其他同族一样苍白,反而像是酒井曝晒一般黝黑。
“洛云图先生。”他扶胸微微鞠躬,彬彬有礼地问好。
对方的声音中气很足,却让人有种暮色昏沉般的感觉,意味着这人哪怕外表看不出来实际上在黄泉族中也属年老的一辈了。
明白对方是冲自己来的,洛云图很快有了答案,有个大人物要见他,甚至帮他洗清了案件嫌疑,虽然这没什么,毕竟洛云图就算什么也不做警卫队也迟早得放了他,但对方这一举动无疑是在向洛云图释放善意。
洛云图看了眼白诛,通过她的反应,看的出白诛虽然不认识这个人但明显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既然白诛姐没有拦着,洛云图就无所顾忌了。
“请问这位老先生,您是……”
还不等洛云图说完,老黄泉族就递出了一张请柬,表明来意,“我是所罗门冕下的管家黎魏黎,族长大人想见你一面。”
族长……洛云图的面色一时之间有些复杂,他知道自己这次来黄泉,难免要和那个人打交道的,但现在很多事他都还没摸清楚,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所罗门,元初十一位天神巅峰之一,以一己之力扼住元初的西北,让黄泉族获得了举足轻重的地位,说是占山为王也不为过。
作为尺恒遗民聚集最多的地方,黄泉和尺恒有太多不清不楚的关系,谁知道黄泉市的兴起有多少是黄泉族自己的功劳。
黄泉现在还没反,完全是因为尺恒覆灭,忘仙的余威还压得那群人喘不过气而已。
在这种前提下,这位黄泉族长的立场就有些暧昧了,洛云图的本意是尽量少的和这些人纠缠不清。
奈何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洛云图接过请柬看了眼,很不妙的是上面有个很戏谑的时间。
——就在现在。
洛云图阴狠地瞪了眼老头,这个谈吐谦逊的年长者面不改色。
故意卡准时间,让洛云图无法准时赴约,合规的文书背后是字里行间的挑衅。
嘁,好大的官威啊,族长大人。
洛云图再度看向眼前的老者,他自然拎得清针对自己的恶意来自于谁,不至于肆意迁怒。
“既然没事,那我就退下了,族长大人期待您的拜访,洛云图阁下。”老者依旧温和的行礼,不徐不缓地离开。
洛云图和白诛沉默了会,两人都有各自的苦恼和担忧。
“你没事吧?”白诛开口问道。
洛云图感觉,只要自己求助,白诛姐一定会帮忙,但那有什么意义。
所罗门摆在洛云图眼前的选项只有两条,要么既然都迟到了干脆爽约,要么虽然有点晚至少赶个散场。
结果不言而喻,无论如何洛云图都得接下这个下马威。
“我没事,倒是另一件事让我在意,按这请柬上说的,一次家庭聚餐……为什么会邀请我?”
·
黄泉族的一处府邸,坐落于黄泉市的核心地带,是有钱也买不来的地段,蒙受双塔荫庇的贵族圈。
此时此刻,一众有头有脸的黄泉族聚在一张长桌之上,餐盘一叠叠的拿走放下,乐此不疲。
没有人敢说话,更没有人吃上一口。
煎熬的沉默折磨着每一个人的苦思,沉默能让一个神经质的疯子短暂地成为哲学家。
但有一个没有参与其中,他不是卖主叛徒,他是一个使徒。
从漫长的长桌移向尽头,所罗门孤零零地坐在上席,饶有兴致地将视线在一个个胆颤心惊的同族身上蜻蜓点水。
罗生门坐在他的右侧第一位,肚子已经青蛙青蛙的叫唤了,她不耐烦地问出没人敢问的话:“到底吃不吃了?”
“嘘,”这位位高权重的黄泉之子耐着性子安抚,“还有人没到。”
罗生门很多时候都搞不懂自己这个哥哥在盘算什么,这次也一样,突如其来的卖弄起了权势。
尽管什么也没说,但所有人都会等地位最高的第一个动筷子,只因为那可笑的尊卑,没人敢率先冒犯那个上位者。
罗生门看到这群可悲的人,生不起一丝同情,她只在意答案。
尽管罗生门完全不认识几个“亲戚”,但从这些人脸上的困惑来看,恐怕是没这么个缺席者。
那么这个凭空多出来了一个人,会是谁?所罗门又为何这样要大费周章。
问题很快就有了解答,一个姗姗来迟少年在众多怪异的视线中落座。
洛云图……
罗生门的瞳孔在震颤,她尽量不让自己和所罗门对视。
洛云图略带歉意地敲开那扇厚重得毫无意义的门,它以血缘和地位挡下了无数人,但无论如何它今天都没拦下洛云图。
等到众人回过神来,洛云图已经嬉笑着坐下大吃大喝了起来,本着多吃一口就是赚到的想法,洛云图不加掩饰的吃相让所有人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错愕。
骗吃骗喝的土包子,是他们的第一个想法,但这里可是黄泉族的宗族府邸。
只有罗生门轻笑了一声,同时引起了洛云图的注意。
两人只是仓促地看了眼彼此,甚至没有任何视线交流,形同陌生人般冷淡。
在所罗门也若无其事的开始了进餐后,这群黄泉族才难以置信地接受这个事实。
这张长桌被喧闹的氛围浸染,一扫先前的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默契地忽视掉了刚才的小插曲。
他们高谈阔论着一些洛云图听不懂的东西,有关经济、政策,还有命如草芥的市民们。
罗生门以一种旁观的态度参加了这场荒谬的聚餐,看着名为家族的东西如何一无所知地延续,她在这,却仿佛置身在了很远的地方,一切都事不关己。
洛云图坐在左侧的末尾,和罗生门呈对角位,是这张桌子最远的距离,无论这次见面究竟在不在各自的预料中,两人今天注定是没机会交流了。
洛云图将视线偏移,全神贯注地观察那位坐家主位置的所罗门。
在洛云图投来视线时,所罗门正陶醉地切割着一块牛肉,七零八碎后才入口。
他的一举一动都带有些许若有若无的笑意,以及不指向任何人的讥讽,洛云图能从他的身上察觉出骨子里的疯劲。
——这是个连自己妹妹都会评价为偏执狂的男人。
洛云图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擅长和这种人打交道,所罗门就和他的管家黎魏黎一样,外表披着礼貌的衣装,里面切开全是黑的。
不,应该说是有主必有仆吧,毫无疑问那位老爷子是一个能足够理解自家主人心思的明白人。
“都静一静,我的同族们。”他从那张高贵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下面就有人卖弄起了口舌。
“谨听您的吩咐,我尊贵的族长大人。”
“雷徳,你再废话一句我就把你的舌头切下来浇上红酒下菜。”所罗门的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都给嘴上了拉链,他们都是揣摩主子心情的行家。
有人在背地里窃笑着那个谄媚的肥胖青年,洛云图停下手里动作,视线和所罗门交汇了片刻。
坏了!冲我来了?
洛云图赶紧趁这个功夫再吞一个火腿。
“今天,我们聚在一起,要庆祝两件事。
“我亲爱的妹妹,罗生门,于不久前回归了族群的怀抱。
让我们举杯欢庆,这一杯,敬团结!”
所罗门冲罗生门邀了邀杯,晃了一圈后一饮而尽。
在一众谄媚与奉承声中,罗生门我行我素地起身离席,厌烦了这家家酒的游戏。
没有人对此感到意外,或者说没有人在乎罗生门在想什么、做了什么,直到她越过洛云图,推开大门。
黎魏黎带着两个侍从拦着了去路,想必所罗门对自家妹妹的反应早有预料,“大小姐累了,送她下去休息。”
罗生门淡淡地瞥了眼黎魏黎,不屑地扯了扯嘴角,“我自己能走。”
两个侍从本来就有些无从下手,有罗生门这么一句,干脆只是远远跟着。
洛云图回头看了眼逐渐紧合的门缝,随后又将注意力放回所罗门这边。
“在这之后,我还要宣布一件事。”
所罗门在上头慷慨陈词,尽管话题的主人公已然离场,“黄泉市的权力结构将迎来一次彻底的整改,我将成立内阁总管,收拢曾迫于局势而下放的权力,由舍妹担任总管大臣。”
桌上众人沉默了片刻,随后便是全场哗然,祝贺与欢呼的笑声洋溢在狭隘的屋舍。
这是一个早有消息走漏的决定,从罗生门被“迎回”黄泉之城,黄泉族的城市起,这群冥界之子便早早地嗅到了隐秘的风声。
毕竟,黄泉市太不纯粹了,是时候肃清那些异族了。
“我蒙受受我们领导的人的苦,愤腐朽蚕食之辈久矣,今日注定是个伟大的日子,革旧迎新之日。
“愿历史铭记我们,愿舍妹之良善指引我等的羔羊,直到死亡将万象淹没。
“这一杯,敬新生!”
所罗门摆弄了一番神棍式的说辞,整齐划一的酒杯倒向双唇,大群选定了祂的位置。
可直到现在,洛云图依旧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
如果是下马威的话,一开始就给够了,他还坐在这里一定不只有这么简单的意义。
所罗门到底有什么图谋,莫非他想拉我入伙?他不至于做出这么轻率的决定。
所罗门没有给出答案,他退后,隐入门扉。
盛宴越发张狂,血腥、情色的欢庆被抬上桌面,肆无忌惮地展露贵族的丑恶,直到洛云图后悔还在这停留。
洛云图皱了皱,推开椅子,看了眼所罗门离开的方向,像是邀约。
他想,他们需要一个单独面谈的机会。
·
独立房间,阳台。
所罗门站在背光处,一脸戏谑地看着摸进来的洛云图。
“呀吼,久等了。”洛云图不着调地招了招手,半开玩笑地走进房间。
“黄泉粗口*,你妈就这么教你随便闯入别人房间的?”
洛云图脸色毫无变化的回复道:“你个死妹控说谁呢?”
“呵。”
所罗门的脸皮抽动了一瞬,脸上伪装出的笑意更浓烈了,“来都来了,不如坐下聊聊?”
“你还站着,我不敢坐。”洛云图昂起头,初生牛犊不怕虎地笑着。
“哈,好小子,敢这么在我面前说话的你算第一个。”所罗门拉开一张椅子,四肢旋舞般的扭动,翘着腿坐下。
洛云图皱了皱眉,面容扭曲地说:“你说这种台词不会尬的慌吗?”
“你和我妹妹是为什么关系?”
“……”
还在思索怎样展开话题的洛云图没有反应过来,在原地愣了半天,陷入长久的沉默。
“死妹控。”
没得洗,根本没得洗,洛云图一脸厌嫌地退了半步,这种腹黑病娇死妹控发什么疯都合情合理。
“你小子是不是皮痒了?”
“没有,我和令妹就只是普通朋友,不要问罗生门怎么就这么交友不慎,她那少得可怜的朋友数量某人也许比我更应该反省反省!”洛云图瞬间立正,理直气壮地信口开河。
“说回正事,某人似乎还是个偷渡犯来着,竟然敢光明正大地走到黄泉的地盘来。”尽管所罗门的扯开话题有些生硬,洛云图还是不得不接。
“黄泉似乎没有哪条法律明文规定偷渡犯法。”
“废话!我黄泉哪来的法律,”所罗门阴冷的目光瞥向洛云图,“‘我就是规矩’,这句话够吗?”
“那所罗门族长有何高见?”洛云图一下子摸不准对方的想法。
“你来替我办件事吧,放心,不冲突,或者说,和你要做的不谋而合。”所罗门又恢复了那张戏谑让人猜不透的笑容,和这些老怪物相比,洛云图的心思简单像个稚子。
“你让我办我就办,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所罗门没有理会洛云图,继续说道:“有几个祟灵教的邪教徒混了进来,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把他们端了,作为回报,你在黄泉市做什么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洛云图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他知道现在已经没有装下去的必要了。
“怎么,很惊讶?”所罗门又讥讽地一笑。
“哪里,族长大人手眼通天,发生在黄泉市的任何事都瞒不过你,我只是好奇,罗生门知道她身边被自己哥哥安插了这么多眼线么?”
“哈哈哈,洛云图,”所罗门突然癫狂地大笑起来,“你知道吗,你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我根本就不在乎你们的小动作。”
洛云图无所谓地撇撇嘴,“消灭那群邪教徒,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不懂,罗生门必须站到那个位置去,庆典不容有失。”
洛云图不得不重新考虑所罗门的立场了,罗生门究竟知不知道他哥哥什么德性。
现在两人互相难以联系,只要所罗门想洛云图和罗生门之间便做不了任何交流,之后的行动全凭默契。
思索了一阵后,洛云图决定试险,“我明白了,时限是……庆典之前?让那群祟灵教的‘疯子’们‘安分’起来。”
所罗门没说什么,一副欣赏好戏的笑意怀揣在阴谋中。
洛云图无聊地移开视线,窗外是一簇宫墙。
曾经的宫阙,今日的废土,某些无形之手的栖身之地,时代的洪流下也总有洗不净的渣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