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安府城,夜雨如注。
韩青松披着蓑衣从侧门溜出府邸,身后只跟着两名心腹亲兵。
淅淅沥沥的雨声掩盖了马蹄声,三人直奔城西破庙。
韩青松浑然不觉身后屋檐上闪过几道黑影,暗七嘴里叼着芦苇杆,打了个手势,三名暗卫如同鬼魅般尾随而去。
“果然去会叛军使者了。”暗七从怀中掏出个竹筒,放飞了信鸽。
破庙残垣间,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早已等候多时。
韩青松示意亲兵把守外围,自己快步上前。
“福王殿下派我来问,”斗篷下传出沙哑声音,“韩大人承诺的三百精壮何时能到宜州?”
韩青松额头渗出冷汗:“请转告殿下,近日新知府到任,需暂避风头......”
“废物!”对方突然暴起,一把掐住韩青松咽喉,“殿下要的是能办事的狗,不是懦夫!”
韩青松被掐得面色发青,拼命挣扎:“大人息怒...下官...已备好...八十人...三日后...从孟川渡口...”
暗七伏在梁上,手指把玩着几枚铜钱。他无声地咧嘴一笑,露出标志性小虎牙。
这下人赃并获了。
突然,破庙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斗篷人猛地推开韩青松:“你带官兵来了?”
“没有!绝对没有!”韩青松顿时也慌了,正欲从侧门逃走。
“监察御史办案!”庙门被轰然踹开,火把的光亮照得韩青松面色惨白。
监察御史陈大人一身绯红官袍,身后跟着二十余名衙役,将破庙围得水泄不通。
“韩大人,深夜来此荒郊野岭,所为何事啊?”陈御史负手而立,目光如炬。
韩青松强自镇定,拱手道:“下官听闻此处有盗匪出没,特来巡查......”
“哦?”陈御史冷笑一声,目光扫向那斗篷人,“那这位是?”
斗篷人突然暴起,袖中寒光一闪,直取陈御史咽喉!
“大人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枚铜钱破空而来,“铛”地一声击飞了匕首。
陈御史惊魂未定,厉声喝道:“全部拿下!”
衙役们一拥而上,那斗篷人见势不妙,竟咬破口中毒囊,顷刻间七窍流血而亡。
韩青松见状趁机夺过一名衙役手中的长刀,想要杀出一条血路。
但终究是寡不敌众,被一拥而上的衙役死死按住。
“冤枉!下官冤枉啊!”韩青松的哀嚎混着雨声传来。
陈御史冷笑:“本官跟踪叛党多日,今日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狡辩?”
韩青松面如死灰,突然歇斯底里地喊道:“我堂兄乃北疆大将韩青刚!你们敢动我?!”
陈御史不为所动:“韩将军若知情不报,亦是同罪。”
衙役们将韩青松五花大绑,押出破庙。
暗七悄悄退至暗处,冲树上的同伴比了个手势。
黑影无声散去,只余雨声淅沥。
韩府内,张月儿眼看着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
“夫人......”翠儿战战兢兢地捧着一个包袱,“按您的吩咐,都准备好了。”
张月儿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套粗布衣裳和几锭银子。
她迅速换上衣裳,将金银细软塞进怀中。
“你弟弟我已经让人送回家了。”她冷冷道,“记住,今晚你什么都没看见。”
翠儿扑通跪下,连连磕头:“多谢夫人开恩!”
张月儿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囚禁她三年的牢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早就买通了后门的守卫,只要过了亥时,韩千松还未回来,那那便是计划已成,她便可趁机脱身。
雨幕中,一辆马车静静等候。
“宋哥,张月儿逃了。”暗七问道,“要不要拦下?”
宋芫摇了摇头:“不必。她交出证据时,我就答应过放她一条生路。”
虽说宋芫答应放她一条生路,可这不意味着就会轻易放过她。
原着中牛家遭遇大祸,丫丫被卖入青楼,这一切悲剧的源头便是张月儿。
张月儿的经历固然让人唏嘘,但她的所作所为却不可饶恕。
造成她悲剧的根源,是她的亲人,是黄家,是韩青松,是她的贪婪与愚昧,是这个世道对女子的压迫,但这些都不能成为她伤害无辜的理由。
阿牛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牛家更没有亏欠她半分。
她为了报复,不惜将整个村子拖下水,甚至差点害得阿牛家破人亡。
宋芫虽不会取她性命,却也不能让她继续为祸他人。
“派人跟着她。”宋芫声音听起来有些冷,“让她去该去的地方。”
暗七心领神会:“明白,宋哥放心。”
东方既白,府城衙门内,却是一夜灯火通明。
衙役们忙活了一宿,将韩府上下查抄一空。韩青松被关入大牢,等待押解进京问罪。
而那些被他强占的田产、财物,也将一一清点归还。
“陈大人。”林知府拱手走入内堂,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昨夜多亏大人神机妙算,这才一举擒获叛贼。”
陈御史放下茶盏,起身相迎:“林兄客气了。若非你提前布局,我又岂能如此顺利?”
说着,笑了笑:“三年不见,林兄治理地方的手段越发老练了。”
原来二人竟是旧识。
当年陈御史在翰林院任职时,林知府曾是他的同窗好友。
后来陈御史升任监察御史,林知府外放为官,二人虽不常见面,却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
“说来惭愧。”林知府请陈御史入座,亲自斟茶,“竟未能察觉韩青松勾结叛党之事,若非陈兄此次明察暗访,揪出这等祸患,只怕要酿成大祸。”
陈御史接过茶盏,轻啜一口:“林兄莫要自责。韩青松行事隐蔽,又有其堂兄在北疆军中撑腰,若非有人暗中提供线索,我也难以察觉。”
林知府眉头微挑:“哦?不知是何人提供的线索?”
陈御史笑而不答,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递了过去:“这是韩青松与宜州叛军往来的密信副本,林兄过目。”
林知府展开信函,越看越是心惊。
信中不仅详细记录了韩青松与叛军的密谋,还附有他强征壮丁、贪污军饷的罪证。
最重要的是,韩青松这几年一直在为宜州福王秘密输送壮丁和粮草,而背后牵线之人,广安府的一位富商。
这位富商表面上经营着绸缎生意,与各方往来密切,在广安府颇有声望,平日里还时常捐钱给地方兴办义学、修缮道路,是众人眼中的大善人,谁能想到他竟是叛军的内应。
“这些证据......”林知府抬头看向陈御史,“如此详尽,想必是韩青松身边亲近之人所供?”
陈御史微微颔首:“正是。”
但更多的细节却并未透露。
林知府沉吟片刻,突然想起一事:\"陈兄,韩青松堂兄韩青刚如今在北疆军中任职,此事......\"
陈御史神色一肃:\"我已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入京。韩青刚若与叛军有染,朝廷自会处置。\"
二人正说话间,忽听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
“大人!”一名衙役匆匆进来禀报,“韩青松在狱中自尽了!”
“什么?”陈御史猛地站起,“带我去看!”
阴暗潮湿的牢房内,韩青松瘫倒在墙角,嘴角渗出黑血,已然气绝。
“毒发身亡。”随行的仵作检查过韩青松的尸首,发现他口中还残留着少许食物,然后从韩青松手边那半碗吃剩的牢饭上查验出了剧毒。
“看这毒性发作的速度,应是鹤顶红一类剧毒。”仵作面色凝重地禀报,“混在饭菜里送进来的。”
陈御史脸色阴沉得可怕:“谁送来的饭?”
那前来禀报的衙役吓得一哆嗦,赶忙回道:“回大人,是狱中的伙夫统一做好,由狱卒送去各牢房的。”
“来人,把伙夫给我带来!”
衙役们慌忙跑去厨房,却发现伙夫老赵已经倒在了灶台边,同样七窍流血而亡。
灶台上还放着半碗没喝完的米粥,银针探入立刻变黑。
线索就此中断。
之后的几天里,林知府将府衙内内外外的衙役、文书、杂役都排查了一遍,顺便清理了几个手脚不干净、偷奸耍滑的家伙,彻底将府衙内部整顿了一番。
陈御史也没闲着,把韩青松的亲信幕僚挨个提审,却一无所获,那些人像是提前串好了口供,对韩青松与叛军的勾结之事一问三不知。
而那位替韩青松与福王牵线的富商,正是与宋芫有过一面之交的周福全。
宋芫得知韩青松死讯时,正在广安府新买的宅院里焚香煮茶。
“死了?”他眉头轻皱,“怎么死的?”
“狱中饭菜被人下毒。仵作说是鹤顶红,见血封喉。”暗七绷着张娃娃脸,“伙夫也死了,线索全断。”
能在两位大人眼皮底下杀人灭口,且做得如此干净利落,看来这府衙内必有内鬼,就是不知是周福全的人,还是福王的人。
说到这周福全,宋芫至今难以相信对方竟然与宜州叛军勾结。
他回想起那日在画舫上见到的周福全,一派和蔼富态,谈吐不凡,怎么看也不像是会与叛军勾结之人。
但暗卫们查到的证据确凿,由不得人不信。
“宋哥,接下来怎么办?”暗七挠了挠头,“周福全那边还盯着吗?”
“继续盯着,但不要打草惊蛇。陈大人那边想必已经有了打算,我们只需配合即可。”宋芫道。
他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张月儿那边怎么样了?”
暗七笑嘿嘿道:“按宋哥的吩咐,那女人现在已经在去爪哇国的船上了。”
宋芫挑了挑眉:“爪哇国?”
“可不是嘛!”暗七兴奋地搓着手,“我特意找了艘往南洋去的商船,跟船老大说这女人得罪了贵人,让他好好‘照顾’。那船老大懂规矩,保证让她这辈子都回不来中原。”
宋芫轻轻摇头:\"你倒是会挑地方。\"
爪哇国远在南海之外,语言不通,风俗迥异。张月儿这样一个弱女子流落异乡,想要生存下去绝非易事。
这惩罚对她来说,确实比死还难受。
“她可有闹腾?”宋芫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暗七撇撇嘴:“刚开始还耍横呢,说什么认识府城的大人物,要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后来见真要被送上船,就开始哭哭啼啼地求饶。”
既然张月儿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宋芫便不再关注她的消息,转头问了宜州那边:“还没有冬生的消息吗?”
暗七摇头:“还没有。宜州现在乱得很,消息传不出来。不过宋哥放心,主子已经派了暗一过去接应了,应该很快会有消息回来。”
能在暗卫中排第一的,自然是顶尖高手。
宋芫略略放心,可只要一天没收到冬生平安的消息,他悬着的心就始终落不下来。
宜州,承邺府城外三十里,无名山谷。
冬生蜷缩在山洞深处,借着微弱的火光,小心翼翼地替乔风清理伤口。
箭伤很深,虽未伤及筋骨,但连日奔波让伤口迟迟未能愈合,甚至隐隐有溃烂的迹象。
冬生咬咬牙,从怀中摸出最后一点金疮药,轻轻撒在伤口上。
“省着点用。”乔风声音沙哑,伸手想拦住他,“你的伤......”
“闭嘴。”冬生瞪他一眼,手上动作却放得更轻,“再乱动,我就把你捆起来。”
乔风低笑一声,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火光映在冬生脸上,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双执拗的眼睛。
山洞外,雨声淅沥。
这已经是他们躲藏的第五天。
那夜突围后,两人一路逃至这处隐蔽山谷,暂时甩开了追兵。
但福王的亲卫仍在附近搜寻,他们不敢贸然出去。
“粮食......”冬生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赵三哥他们,不知道有没有逃出去。”
乔风沉默片刻,道:“他们熟悉地形,应该无碍。”
冬生没吭声。
他比谁都清楚,那些佃户大多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遇上王府亲兵,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躲在这里,像个懦夫一样。
“不是你的错。”乔风忽然道。
冬生猛地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