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的婉转心思,身边人自然是第一个察觉出来的,张姑姑不是第一个。
却是摸得最准的一个,只接着送账本,随口提的两句话,她便知道,三小姐那处是不得用了。
那么,
她那死脑筋的闺女,该是安全了一些。
尽职尽责了一日,
张姑姑夜里不用在夫人处当值,便早早回了家,家住在离着戚宅不远的胡同小巷,买了一个小宅子。
院子里,生了一棵长势喜人的石榴树。
一家三口,住的安然自得。
张姑姑一进门,便看见央着她爹耍赖的喜人,十一二的年纪,还是那样孩子气。
一有事便耍赖。
喜人坐在地上,扒着她爹的裤腿,又哭又叫道:“爹,爹啊,我的亲爹哎。”
“你可一定要教我,不然,我就抱着你,不起来了。”
喜人搂紧了胳膊,小脸贴着她爹的小腿,任她爹怎么踢都撒手,就打定了主意要学些武艺。
张老爹看甩不掉自己这熊闺女,欲哭无泪的看向自家娘子,使了使眼神。
咋办嘛?
张姑姑眨了眨眼,能咋办,孩子主动要学还能不教吗?
敢把闺女弄哭,自己哄。
张老爹没了办法,只能弯下腰,低声哄着,“丫头,爹准备一下,明天、明天一早,爹再教你,成不?”
喜人一听,这才松了手,委屈巴巴的说道:“好吧。”
“那明个一早,爹可不能偷偷溜走,要是叫我发现了,明个爹就别想回来了。”
门都给锁上。
“呃,行!”
张老爹抬眼看了眼娘子,颇有些心虚的答应下来,这可不是他主动要教,闺女主动要学,他也没法子。
后面,
还是张姑姑看不过眼,拉开了喜人,将人带到石榴树边的石凳上,拉着喜人劝道:“喜人,过几日,娘给你换个院子做活可好?”
背后,挥手示意张老爹离开。
喜人听了她娘的话,当即不乐意了,耍着小性子,撤回手。
憋着嘴道:“不要,我不会离开小姐的。”
“娘,你不要再说了。”
左不过就是那些什么地位、权利,谁说一定要站的高,看的远。
喜人就喜欢待在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有了主子,那她只要做好主子吩咐的活计就好,喜人觉着三小姐是个好主子。
她的感觉不会错的。
张姑姑如何不知道闺女不喜这些,可没了夫人在背后撑腰,三小姐不过是个生母成了疯子的庶女,无权无势,在栖雨阁当差,绝对是个苦差事。
府里的丫鬟婆子都是人精,再过不久也就知道了夫人的心思,往后,喜人便不可再借她的势,也就是不能再打着夫人院里出来的名头做事。
考虑了很多,可张姑姑一抬头,瞧着喜人不知愁滋味的揪着石榴叶子,没心没肺的玩的开心。
心中不由叹气,这孩子,当真是投错了胎,偏生,投进了她的肚子。
生来便是要为奴为婢,一生由着上头的主子做主,若是遇见个好的,或许还能安生的过活。
只希望,三小姐是个心地好的。
张姑姑忧心忡忡道:“罢了,你记着,从今往后,若再遇上事,别再打着娘的名头,夫人那边更是别提,凡事多与三小姐商量。”
“这段时日,栖雨阁更要安静些,再过两日,宝珠表小姐就该到了,她最是不喜庶出,这般也算因祸得福了。”
张姑姑隐晦的提点着。
喜人听了,却联系不到一块儿,她家小姐哪里因祸得福了?
净吃苦了。
次日,喜人早早便来院里当值,怀里揣着小姐让带的羽毛毽子,一进院子,便直奔主题。
“小姐,今个伤处可好些了,抹了药了吗?”
喜人矮下身子,仔细查看了一下伤口。
青紫一圈,看着越发严重了。
她急道:“这什么破药膏啊!”
“小姐,要不,明日再请了大夫来看看吧。”
在这么下去,可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好,学塾的课业,又得落下不少了。
喜人愁的慌,她家小姐相信勤能补拙,这回,可得补到什么时候啊。
连云低下脑袋,摸了摸胀痛的脖颈,还笑着劝着:“谁家的药膏也做不到两回便能好的,日子还长着呢。”
说了好一会,喜人才喜笑颜开,将她回家后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又乐颠颠的说道:“我爹答应了教我学武,以后,我来保护小姐。”
视线看向连云的脖子,喜人顿时心疼起来。
“这是好事啊!”
连云牵起喜人的手,说道:“禁足这段时间,你隔几日来一回便好,其余的时候,便安心在家习武。”
喜人嚷道:“为什么?”
连云拉住不情愿的喜人,细细解释:“不是说要保护我吗?趁着这段时间,你好好的学,我待在这里又走不掉。”
“小姐!”
喜人不愿意,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跺了跺脚。
连云脸上的表情没有变,笑着哄走了喜人,静静看着渐渐走远的背影。
余光一扫,草丛里簌簌响动,她像是没发现一样,关上了院门,滚了木头来抵住。
庭中树下,连云随意坐在隆起的树根上,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呆呆的望着天。
手中攥着羽毛毽子,心思百转,终于松了一口气。
看来,夫人当真是对她失望了。
表小姐进学塾不是什么难事,学塾的事,最要紧还是远在京城的老夫人的意思,说明缘由,老夫人总要顾及两家的姻亲关系。
可夫人却直接让表小姐顶了自己的位置,先斩后奏,足以说明一切。
她,被放弃了。
总算摆脱了,连云觉得自己伪装的很好,所有人都觉得她胆小软弱,遇到事,根本就支不起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夫人会将视线转到自己的身上,还表现出重视的样子,那不是连云想要的。
要知道,
越是珍贵的花卉,越是会得到周全的照料,但它的一生也被困在了那陶土制成的容器中,而那不引人注目的小草,虽然不能得到精心的照料,可谁也不知道,小草的根扎进土里有多深。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学塾,当真是好事多磨了。”
等一等吧,急不得。
过不久,
自然会有人先急起来。
连云身在局中,却想的清楚,可不代表,所有人都能看的清楚,特别是一向肆意妄为,快活潇洒的某位大小姐。
【叮!】
小矮桌上,光芒一闪,高高几摞的书籍,眼看着就要堆着到了连云的腰间那般高,风一吹,还晃了起来。
连云瞧了,顾不得纷繁的思绪,连忙过去扶着,小心翼翼的拿了一部分放在一边的凳子上,桌上的书像是不要钱一般,哗啦啦的从空中掉落。
生怕珍贵的书籍落到地上,连云迈着小步子,急急的搬了这边,又放在那边,忙活了大半天,那道光可算是消失不见,小小的院子里,摞了好几处书堆。
最后的一本书上,还带了一封信,连云不经意间回头,看到了那不同的颜色的信件。
“娘亲!”
连云惊喜,也顾不上刚才还视若珍宝的书籍,踩着空隙,歪歪扭扭又迫不及待的疾步赶回小矮几边,拆开信封的一瞬。
耳边响起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云云不怕,娘亲会保护你的,有事不要瞒着娘亲,你舅舅还是有点本事的,再不济,娘也能给你解决一点小问题,用不着靠别人。】
【这些书,云云先看着,娘给你买了最好的老师教你,白日里出去玩也没事,夜里睡着了老师就会在梦里出现,若是有不懂的,只管问。以后,还有什么想做的,要告诉娘,娘在天上都听得见。】
【谁要是欺负你,你只管打回去,大不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娘有很多钱,可以把云云养的很好,不用受这个气,大步向前走,娘给你撑腰。】
信纸不大,只装的下这些话。
连云珍之重之将娘亲的声音,将娘亲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心中,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红了眼眶。
“娘亲……”
云儿好想见你啊。
后半句牵挂,连云却不敢说出口,娘亲,对她这般好,不来见她肯定是上天不允许神仙下凡,她得乖乖的,不让娘亲烦恼。
想到此,连云吸了吸鼻子,将手中的信纸折好。
仰头,露出笑模样,微微哑着嗓子道:“娘,云儿知道了。”
“娘不用担心云儿,夫人虽说不再重用我,却也不会苛待了云儿,只要云儿安静的待在院里,久而久之,夫人便会忘了这些事。”
再来,连云手中有钱,并不慌着未来的日子。
相比在院外,听着夫人的话,围着大姐姐与别人斗争,时时都要警醒着的日子,她还是更喜欢待在这里,与娘亲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