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清明节前3天的一个上午,天空飘着比针线还细的雨丝。
何露莲带着一把刀,提着一个篮子,穿着白色的雨衣,走出了农庄度假村的院子。她的篮子里放着一瓶酒,一个小酒杯,一把香,一盒烟,一摞纸钱,一个打火机,上面用一块塑料薄膜盖着。
她一个人穿过紫薇花海,向着喇叭坡上的方向走去。
山坡上的桐树花开了,桐花白得像雪一样。
她选了一个开满密密麻麻桐花的枝桠。她从上往下数,在数到67朵桐花的节枝处割了下来。她杠着枝桠,爬上了安葬范晨辉墓地的那个山坡。
她走到范晨辉的坟墓前,跪了下去。
“范老板,我来看您来了,给您带来了烟和酒,给您放在这里,您想抽烟时就抽一支,想喝酒时就喝一杯。我知道您生前喜欢花花??,可惜现在紫薇花还没开,薰衣草的花也没开,我把桐树花给您割了一丫来,埋在您的墓旁。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我跟一个喜欢我的男人走了。他要带我去省城大医院,给我做眼疤美容手术。他答应等我把眼疤美容后就娶我。范老板,您在天有灵,祝福我们幸福吧!”何露莲说完,连叩了3个头。
她打开打火机,点燃纸钱和香。
她在坟墓前插了9炷香,站起来又作了3个揖。
她用刀将桐树枝桠削尖,插入墓地旁边。
“范老板,我走了,不知何日再来看您?”何露莲边说边流下了泪水。
何露莲将刀放入篮子里,移动不舍的脚步,没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
她提着篮子,含着依依不舍的泪花走下了山坡。
清明节前2天的晚上,杨菲艳刚洗完澡走进睡房,她的手机就响了。她顺手关上房门,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手机一瞧,是林雪花打来的电话。
她按下接听键,刚说了一个喂字,老板娘三个字还没叫出来,林雪花在电话那头抢先说了,我和夏成明天一早从深圳出发,夏成开车去,大概凌晨2、3点就到了。
杨菲艳在电话中问她,雪莲嫂和两个宝贝也一起来吗?
林雪花告诉她,她和夏成2个人来,雪莲和两个孩子就不来了。
杨菲艳在电话告诉她,我知道清明节前,你们一定会过来。我看到今天出太阳了,我把东侧木屋柜子里的毯子、被子、枕头都拿出来晒了,把床垫也抬出去晒了。
林雪花在电话里连说了两句感谢的话。
杨菲艳挂断电话后,将手机放回梳妆台充上电。
她取下发夹,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披散了下来。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丝丝柔发落在她的前胸后背上。
这时,周扬穿着睡衣推门进来,从身后抱住了她。
他将下巴抵在她柔软的肩上,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醉人的香气。
“王妃,本王拥有你,别无所求!”周扬紧贴她的脖子,学着戏台上戏剧演员的腔调。
“本女子乃一介民女,我姓杨,不姓王!周王你认错人了吧?”杨菲艳在他怀里扭动着杨柳腰,娇滴滴地扯着娘娘腔。
“王妃,你就别骗我了,你就是我的爱妃!10多年前,我就记得你胸前有1个美人痣,屁股上有1个胎记。我有证据为证,难道你还想抵赖不成?”周扬一只手摸向她的胸前,另一只滑向她的臀部。
“你是不是看穿越网络小说看多了,穿越到周王朝时代去了?”杨菲艳扭过头来,温柔地咬着他的耳朵说。
周扬怀抱着她用身体将她推向床边。
杨菲艳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提醒他说:“瞧你这猴急熊样,房门还没关?”
周扬松开抱着她的手,后退着快速移到门边,生怕眼前的美人从眼前消失。
他关上房门,打了小锁,像风一样飘到床前。
杨菲艳关掉照明日光灯,拧亮红色小夜灯,睡房里瞬间增添了温馨浪漫的气氛。
周扬上了床,两人亲吻着抱在一起,陷入了柔软的席梦思床垫里。
清晨7点,杨菲艳醒了。
她睁开双眼,床头的小夜灯还在亮着。
她掀起被子看见两人光溜溜的身体,脸色羞红。她轻轻拉开周扬搂着她腰部的手,在被子里找寻她的内衣内裤。
她找到内衣内裤动作迅速地穿上。她爬出被窝,将被子拉上,站起来跨过周扬的身体,走到床边,趿着拖鞋下了床。
她走到衣柜前,拉开衣柜门,拿出一套保暖衣裤穿在身上。接着又拿出一套黑色的外衣外裤穿上。
她走到窗户边,伸手撩起窗帘一角,看见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下,飘起了雾蒙蒙的细雨。
她走回梳妆台,坐在镜面前,拿起梳子开始梳起头发来。
7点30分,杨菲艳洗漱完,从洗澡间出来。
“艳子,吃早餐了。周扬起来了没有?”菲艳妈叫住了从厨房门口走过去的杨菲艳。
“妈,做了什么好吃的?”杨菲艳走回几步声音轻轻地问道。
“葱花鸡蛋面,里面加了一点白菜叶。”菲艳妈一边脱围裙一边答道。
“妈,老板娘和夏成哥今天一早从深圳出发,半夜里到这里。我等下开车去内溪买一只鹅和一只公鸡回来,明天带到我爹和范总的坟墓前去祭祀。”杨菲艳对母亲说。
“那鹅和鸡不要买太大的,鹅买5、6斤的,公鸡买2、3斤的。买大了,一二天吃不完,吃剩菜味道不好吃。剩下的放在冰箱里,冷冻后再解冻味道还是差很多。老板娘和她儿子现在一年难得来几次,让她们吃剩菜的和冷冻菜,这不合适。他们在大城市呆得久就是城市人了,生活有讲究,不比我们乡下人。当然他们嘴上不会说,担心他们心里会有想法。”菲艳妈对杨菲艳说。
“妈,你说的对,考虑得很周到。我知道了。”杨菲艳边说边走进了厨房。
杨菲艳打开消毒柜,拿起碗筷走到灶台边上,伸手往扒锅里捞面条。
杨菲艳吃完一碗面条,她把碗筷放入洗碗盆里。
“妈,你还不吃,等一下就凉了。”杨菲艳走到隔壁餐厅门口,对母亲说。
“好,我收拾一下就过去吃。”菲艳妈应声答道。
“妈,我先走了。”杨菲艳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杨菲艳走回自己的卧室时,周扬醒了,他拿着手机在看。
“你醒了,起来吃早餐了,妈已经煮好鸡蛋面了。”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我7点起来的,我现在要去内溪买一只鹅,一只公鸡回来,明天过清明。老板娘和夏成哥估计在凌晨2、3点到吧。”
“你去吧,车钥匙放在梳妆台第一个抽屉里。”
“好,等下你去农庄度假村,骑摩托车去吧。”
“我知道了。”周扬从床头找到自己那条白色平角内裤,双腿曲张拱起被窝像个瓜棚。他躲在被窝里穿上内裤,拉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走了。”杨菲艳拿起车钥匙,优雅地迈开轻盈的步子走出了睡房。
杨菲艳走出木屋,院子里的水泥地面已被细雨打湿了灰尘。
细雨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天,到了夜晚7点才停了。
今晚,杨菲艳在20点前就洗了澡,准备早点睡觉。她想,睡上5、6个小时,也差不多到了凌晨2、3点了。到时老板娘和夏成哥到来了,接待安排他们洗漱休息,起码也要花1个多小时时间,接着再补补2、3个小时的回笼觉,早上起来也有精神了。
她睡觉前去后院上了一趟卫生间,顺带看了一下关在笼子里的那只灰鹅和公鸡。灰鹅和公鸡是买来准备明天祭祀宰杀的,关了一天没有投喂食物,只在笼子里放了一盆水。
她拿手电筒在笼子上方照了照,灰鹅伸长脖子,不满地朝她叫了几声。
她看见盆里的水浅了下去,便走进厨房,拿了一只水瓢接了一瓢清水,倒入笼中的水盆里。
她走回堂屋,看见周扬坐在沙发上,一边玩手机,一边看电视。
“今晚早点洗澡睡觉,等9点你还不来睡,我就关上房门,不让你进来了,让你睡一晚沙发。”杨菲艳走到睡房门口,回过头去,故意吓唬他说。
“好,好,马上去洗。”周扬侧目瞄了她一眼。
杨菲艳走进睡房,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她走到窗前,透过玻璃窗望着窗外,乌漆墨黑的夜色,不见月亮和星星。
远处的村庄,灯火星星点点。
木屋小院座落在山丘上,距离田野和村庄足有3、4里,上半夜听不到蛙叫虫鸣,偶尔从远处村庄传来二三声狗叫声。下半夜夜深宁静,听不见犬叫鸡鸣。
子夜过后,公鸡第一次打鸣时,杨菲艳睡得香,没有被惊醒。公鸡第二次打鸣时,将杨菲艳从香甜的睡梦中惊醒过来。
她伸手摸到放在床头的手机,打开一看,时间显示凌晨2点40分。
她估计老板娘和夏成哥他们应该快到了。
她伸手拧亮小夜灯,悄悄地下了床。她从椅子上拿起一件外套披在睡衣外面。
她从梳妆台上拿起手电筒,轻轻地走到门口,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拧亮手电筒,穿过堂屋,打开大门走到院子里。
她站在院子中央,用手电筒光照了照院子四周,然后迈开步子向院门外走去。
她站在院门口,向马路方向望了一眼,看见远处有像汽车灯的亮光向这边快速移动。
她想,那灯光可能是夏成哥驾驶那辆车的灯光。
她站在门口,眼望着灯光越来越近。她将手电筒的灯光朝向地面,她往前走了10几米。
汽车在车棚前停了下来。
杨菲艳拿着手电筒前后晃动着,向车棚走了过去。
“老板娘,夏成哥!”杨菲艳走到离车5米外的地方就叫了起来。
副驾驶室的车门打开,林雪花走下车来,微笑着说:“杨总,你怎么知道我们这个时候到了?你没睡?”
“老板娘,我早睡了,被公鸡打鸣给吵醒了,我就起来了。我昨晚听您在电话里说凌晨2、3点会到,我就想出来看看。我站在门口等了一会,看到远处有灯光向这边移动过来,我想那肯定是你们的车灯了。”杨菲艳走过去,伸手挽着林雪花的胳膊,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范夏成将车开进车棚停稳,熄了火。
他推开驾驶室的车门,下了车。
“夏成哥,一个人开车辛苦了!”杨菲艳的声音甜美如叮咚的山泉。
“上半夜还好,不怎么困!但过了1点钟,还是有一点犯困,我在服务区停车休息了半小时,精神来了,现在感觉都不困了。”范夏成看了一眼穿着睡衣披着外套的杨菲艳,微微一笑。
“夏成哥,嫂子考了驾照没有?”杨菲艳扑闪着一双柔波荡漾的眼睛。
“在学车,刚考过了科目二。”范夏成走到车后,一边打开后备箱门,一边答道。
“那就好,后面开长途车,她也可以替换你开一下,为你保驾护航!”杨菲艳笑盈盈地说。
“那是!”范夏成嘿嘿一笑,从车里端出一个筐子放在地上,接着又提下2个拉杆箱。
杨菲艳闻到一股荔枝的气味,她用电筒光一照,看见是一筐荔枝,便吃惊地问道:“才三月,荔枝就熟了?”
“这是三月红,还有一种叫香蜜早,也是早熟品种,都是在清明节这个时候就成熟了。”范晨辉边说边关上了后备箱门。
杨菲艳弯腰提起一个拉杆箱的拉手,将拉杆拉了起来。她拉着箱子,对林雪花说:“老板娘,我们走进去吧。”
范夏成一手提着拉杆箱,一手勾着筐子,跟在杨菲艳身后。
轻轻的夜风吹来,他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淡雅的香气,带着一丝馥郁的花香。
早上8点,杨菲艳起来了。
她走到后院,看见林雪花和母亲两人正在厨房里聊着话儿。
“老板娘,起这么早!你多睡会吧。”杨菲艳站在厨房门口,用温柔地眼神看着她。
“上半夜,我在车上眯着眼打了个盹,下半夜又睡了3、4个小时,睡够了。我们什么时候去内溪看看石碑?”林雪花边说边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吃了早餐就走,8点半出发。”杨菲艳答道。
杨菲艳开车到达内溪杨半仙寿衣店时,杨新加正坐在店里一张藤椅上。他翘着腿,手里端着一个盘子,一边听收音机,一边吃东西。
“杨伯伯,在吃早餐呀?”杨菲艳挽着林雪花的手臂走到店门口,跟杨新加打招呼。
杨新加回过神来,看见杨菲艳她们来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手擦了擦粘在嘴边的豆粉芝麻,笑着说:“艳子,老板娘,你们来了,吃过早餐没有?”
“我们在家吃过了,你才吃呀!”杨菲艳朝他笑了笑。
“今天早上有点忙,没做早饭了,我做了豆粉芝麻粑粑,锅里还有,我端出来给你们吃。”
“杨老板,不用了,我们吃了早餐了。谢谢!”林雪花摆了摆手答道。
“老板娘,艳子,你们进来坐吧。”杨新加拉过两张凳子,从柜台上拿起一条擦布在凳子轻轻地擦了擦。
“杨老板,不用不用!我们站一下,等你吃完了,帮我安排送一块无字石碑到喇叭坡去,并抬到墓地,立上石碑,总共要多少钱?”林雪花把目光落在杨新加的脸上。
“老板娘,石碑就按成本价3200元,不加一分钱,运输费给100元吧。另外4个师傅的工钱不谈了,你就给他们每人包一个200元的红包就行了,算是抬碑立碑的辛苦费吧。你找外面的人帮忙,又吃又喝的,至少要1000元开外。您看这样行吗?”杨新加的目光扫过杨菲艳,落在林雪花的脸上。
“好的,谢谢!”林雪花将吊在腰间的皮包移到胸前,她打开皮包,从里面拿出一沓百元大钞,数了33张递到杨菲艳的手上,轻声地说:“你数数看是不是3300元,对的就交给杨老板吧。”
杨菲艳接在手里,数了数刚好33张,对林雪花说:“刚好33张,没错!”
杨菲艳走近柜台旁,一边把钱递过去,一边对杨新加说:“伯伯,老板娘把钱付了,总共3300元,你收好。”
杨新加把筷子架在盘子上,放在碟柜台上,双手接过杨菲艳递过来的钱,放进点钞机上过了一遍。他微笑着说:“正好3300元!”
“伯伯,石碑放在哪里,几点钟才送?”杨菲艳问杨新加。
“刻墓碑的地方就在离我们村与岸离村交界的山脚下,运到喇叭坡顶多3、4里路。你们先回去吧,带上祭祀的物品到墓地去等。我现在打电话给送货司机,他知道范老板的墓地在哪。老板安葬那天,他去送过。”杨新加从裤兜里摸出老人手机,拨打了送货司机的电话。
“伯伯,我们就先回去了。”杨菲艳对杨新加说。
“艳子,老板娘,你们就放心,他们马上开车过去了。”杨新加抬起左手在面前摆了摆。
杨菲艳挽着林雪花的手臂,走出了寿衣店,上了停在门口那辆宝来汽车。
杨菲艳驾车回到木屋小院,她将车子停在车棚外面。
她和林雪花走下车时,看见范夏成手里拿着一条毛巾,正在擦拭清洁他的车子。
“夏成哥,在擦车呀。叫上周扬,我们带上公鸡,灰鹅,香纸,鞭炮,去扫墓了。等一下打石碑的师傅把墓碑送到范总的墓地去了。”杨菲艳对范夏成说。
“好的。”范夏成将毛巾扔进水桶里,用手搓洗了几下。他拧干毛巾,将桶里的水倒了出去。
杨菲艳走进院子,叫了一声:“周扬......”
她的话音刚落,周扬从后院提着两个尼龙袋走了出来,对杨菲艳说:“我把公鸡和鹅捆了脚,装进烫了破洞的尼龙袋子里了。带上香纸、鞭炮,可以出发了。”
周扬把两个尼龙袋递到杨菲艳的手里,他转身走进西侧木屋,从屋里端出一个纸箱来。
他们走出院子,上了停在车棚外那辆宝来汽车。
林雪花和周扬拉开后座车门,一起坐进了车里。
周扬将车停在紫薇花海的路边,一起下了车。
他们一行4人爬上了对面山坡,来到范晨辉的墓地前。
林雪花看到墓前的杂?清除得干干净净,地上摆放着一瓶酒,一盒烟,留有烧尽的纸灰和香柱。墓旁插有一棵高约1米多高的桐树枝,枝桠上的桐花还没枯萎。
“这是谁来过呢?”林雪花自言自语地说。
“可能是何露莲来过!”杨菲艳答道。
“是她?她来干什么?我都不想再看见她!”林雪花用脚踢了桐树桠一脚,枝桠上的桐花落了下来。
11点05分,在一阵噼哩啪啦的鞭炮声中,一座无字墓碑立了起来。
2018年清明节,林雪花没有来给范晨辉扫墓。
范夏成和胡雪莲带着两个女儿来扫墓祭祀。
范夏成来到父亲的墓地,第一眼发现墓前的杂草被拔除,地上比去年清明节时又多了一瓶酒,一盒烟。
范夏成低头烧香时,突然发现墓碑上刻了5个大字:“范晨辉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