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刘凛来接两人去庆功宴。
卿予不想去,刘凛拉拉扯扯把崔逖先拖走了。
约一个时辰过去,天色渐渐变暗。而黑云压在院落上方,眼看着又将是一场豪雨。
卿予披上斗篷,带上雨具,还给崔逖带了给他新做的外袍。
月白的缎子,在这战时不易得。她细心的用墨色和灰色的丝线在领口,袖口处绣了些瑞兽的图案。
皇帝所在的正殿里,欢声笑语不断。
有人在大声的向崔逖拍马,也在竭力挽留他。
”崔将军的功绩,可封侯拜相。此番留在朝中,还能为天下再建立功绩。“
卿予默默走进去,也不抬眼望向正殿上方,只默默走到崔逖身边,把衣袍递给他。
而崔逖凝望着她,伸手拉她坐在身边。
此时,他已经喝了太多酒,脸红红的,眼睛里因为见到卿予,而一时间盈满了笑意。
卿予明白他今日的高兴。
要知道天下男儿,哪个胸中不是沟壑万睿,但求建功立业。
可他为了她,终是放弃太多。
”崔公子和老刘一样,事事做不得主,这事还需我们的林大学士首肯。“
刘凛话一出,满座哄笑。崔逖也看着她笑,虽未饮酒,卿予脸上也有些尴尬的红。
她后悔留在这里了。
”崔公子若愿为官,留在军中,朕愿意为你和林大人赐婚,主婚。大学士还握着先皇赐的免死金牌,朕轻易动不了她。不知道崔公子意下如何?“
李皓宇在上首悠悠开口,他难得如此大度。
崔逖期待的看着卿予,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她回应。卿予不知道他是为做官心动,还是为赐婚而有所期盼。
“你莫听刘凛乱说。你的事,都凭你心意。”
卿予知道他心中抱负,也知道天下需要他,她不愿意崔逖此生有憾。
“崔逖谢圣上厚爱。可崔逖早习惯了江湖野游。若他日国有召唤,也义不容辞。”
崔逖很坚定,他端起酒爵起身,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冲皇帝略一抱拳。
“朕与你论兵法,酣畅淋漓,十分过瘾。如今朕也不勉强于你。朕给你们自由,也送黄金万两。此生,朕……祝福你们。”
李皓宇大度的说,却垂下眼睛,并没有看过来。
如此很好,一切都好。
宴席收梢是一场歌舞。
舞女们春衫轻巧,翠袖招摇,舞姿翩跹。
卿予偷偷看向崔逖,他看美人的眼神,和看男人还是没甚区别。他向来是这样一个心智坚定的人。而她此生终究还是幸运,和崔逖也算相互救赎。
舞曲终了。
崔逖与她起身和众人告辞。从此山高路远,后会无期。
离开时候,平地阴风骤起。
一个舞娘袖中弹出一枚长剑,直奔朝中臣子而去。
随即,殿中舞娘袖中都抖露出寒光阵阵。
而武城行宫的这个院落与正殿本来狭小,霎时间,双方混战成一团。
温铁君剑术再高,也不好施展。偏偏杀手皆有备而来,用的兵器,寒光闪闪,比匕首长,又比剑短,远近都可攻守。
而崔逖执剑,将她护于身后。
不知何时,院子里又多了几个黑衣蒙面人,执着大刀长剑,疯狂杀戮。
好几个大臣都被砍伤于地。刘凛和温铁君骁勇,带着几个将军,在皇帝和文臣前奋力抵抗。
卿予的眼光不由得在人群中搜索李皓宇。他也会用剑,且剑术高明,但此刻他手中并没有武器。困在这狭小的庭院中,人群又混乱,弓弩手和禁军只能包围院落,却很难发挥作用。
混战中的这五个黑衣人和这十多个舞娘,尽是杀手,且武功不弱。难道李寒星是诈降?还安排了这最后的杀招?
又或者是人浑水摸鱼,一切并非南安王所为,可谁又会是幕后黑手?
崔逖护着卿予,也不好施展。
他一路舞剑,把她送到众人身后,旋即也加入混战。
崔逖的加入,对温铁君和刘凛来说,可以得到一时解困,但卿予心惊胆战,心里莫名的恐惧渐渐加深。
倏然间,刘凛身形一乱,左手臂中了一刀,同时他身边的两名将军也倒下一人。
护佑的人墙出了个缺口,几个黑衣人迅疾的直扑李皓宇而来,对他形成合围之势。而李皓宇夺了其中一人手上的长刀,护卫着白发苍苍的几个老文臣。
而乘机窜到李皓宇身后的一名舞娘,举起双刀猛然朝他刺下去。
遇刺这一幕,映入卿予眼睛。这片刻,无边惊痛,疯狂涌上她心头。
卿予此时站得不远,她腰上的短匕首已经出刃,她用尽平生力气去刺李皓宇身边的刺客。
这一巨变中,崔逖也冲了过来。
混乱中,他挡在李皓宇跟前,而卿予只得眼看着那双刀,生生刺进崔逖胸口。
鲜血模糊了卿予的视线,崔逖中了刀,还奋力保护着她,刺中了迎面而来黑衣人的胸口。
他执剑刺杀的时候,又涌来两个杀手。崔逖以身体为盾,护着她,再次中了一剑。
“崔逖,……”
卿予惨呼一声,心脏如被凌迟一般,才是更大痛楚。
却如此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崔逖在她眼前,步伐逐步凌乱,然后软软倒下去。
她把他抱在怀中。温铁君仗剑过来相救,对上她痛苦的眼睛。
“崔逖,你不要吓我。你知道我胆小。”
卿予看着他,眼里含泪,声音也哆哆嗦嗦。
看到李皓宇遇刺,她不知道为何会那么心痛。可是此刻,无边的恐惧绝望,还有滔天的难过更是包裹住她。
如今在她心里,原来崔逖早悄无声息的占据了一席之地。
“阿予,莫怕。此番我不要你再欠任何人。你欠的,我都会帮你还了。”
崔逖的眼睛努力凝望着她。从北奴边境到今晚,他都是为她,也只为她。
“那时候,你在林府酒醉,无数次,我听到你喃喃自语,你说你对丽雅公主唯一羡慕之事,是她救了太子,死于太子怀中。”
“如今,我才明白,一个人,若他最后的时间是在他心爱之人的怀里结束,那也是多么幸福的事。”
崔逖努力的对卿予挤出一个笑容,他不想看到她难过。
“阿予,我会永远记住你今日的样子。崔逖没有遗憾。 我只是有些累,想睡一觉。”
他望向卿予的眼神,渐渐有些涣散。
“好,你先睡。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单的。”
卿予抱着他,泪落如雨,心里渐渐愈合的伤口又一次皴裂,渗出血泪。
“阿予,那日你答应过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着。我观天象,属于我的那颗星暗淡。我知道自己会过不了这场劫难。能从北奴战场回来见你,是老天已经垂爱。”
崔逖闭着眼睛,声音断断续续。她能感觉他在怀里就这样冷下去。
卿予解下斗篷裹着他,又用力把他贴在胸口,抱得更紧,可崔逖还是那样冷,冷的身子也在发颤。
而她的眼泪本来是热的,掉到他脸上,她去揩干,为何又冷了。
他的胸口和后背,不断流出的血,把她的衣服都染透了。
若这血,不是他的,是我的,该多好……卿予的眼泪不断涌出来。
“我母亲曾经说,让我找,……一个心爱的女子,过这一生。远离兵戈,朝堂,才不死于非命。是以你不要有任何自责。我来生还愿意,继续守护你。阿予,你……”
崔逖闭上了眼睛,他的话还没有对她说完,半空中想抚摸她的手,无力的落了下去。
他就这样闭着眼睛,沉沉睡去。也是永远睡去。
“你好狠心。你说要陪我远遁江湖的。你还说要陪我一辈子的。”
卿予抱着他,对他低语,控诉他离开她,抛下她的残忍无情。
而他在她怀里,安静睡着,再不会有清明的眼神来看我她。
那漫天星光中,是谁翩然来临,为她舞剑,给她醇酒,给那个支离破碎的女子,以陪伴和默默的救赎。
“你说陪我漫漫余生,周游天下。如今,都不作数了吗?如今的我们,有黄金万两,有皇帝的祝福,距离一生一世只需往前一步,为何你却却步了。”
卿予轻轻晃着崔逖的身体,想让他不要睡了。
“叶昀,叶昀,你救救他,你快来!”
叶昀是神医,他快来想办法。卿予是那样的痛,那样无助,她不停呼喊。
院子里的打斗声逐步停止了。一地伤亡,满目血迹
“崔公子,他死了。”
是谁在她耳边聒噪……
有人想拉她起来,她拿起崔逖的剑,谁敢上前,谁要再说崔逖死了,她就砍了谁。
卿予一双眼睛血红,人在绝望中,犹如一只孤独,伤痛,落单的雌兽。
“他喜欢我这样抱着他,我就这样抱着他吧。”
卿予喃喃低语,又把剑轻轻放下,把崔逖冰冷的身体抱在怀中。
“崔逖,我求你,再看我一眼。或者,你带我走。”
相伴日久,或许他还不是爱人,却犹如她的至亲一般。
卿予的泪,一点点打湿了崔逖的衣襟。她害怕崔逖会冷,赶紧用衣袖去揩脸颊上的泪。可衣袖上沾满的血污又糊在自己脸上,越发显得卿予更加狼狈和悲伤。
(拖延了几日,很不想写这章。但有些宿命,在故事的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好像作者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