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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铺子,客人已经在等了。她跟人道了歉,这回的客人是一对年轻男女。两人之间的距离能再塞下一个人,但从女生的眼神能看出来,两人应该是情侣。不过男人的神情看上去不太乐意,女孩子看上去倒是很期待的模样。

“请坐。”唐绪带他们到屏风后,“对画有什么要求吗?”

女孩子红着脸,看了一眼男子,忍着羞涩道:“我,我想要一幅我们拜天地的画。”她的声音轻柔,语调婉转,听起来十分舒服。

男子却不同,从进来脸上就带着倨傲的神色。此刻更是不耐烦的道:“成何体统!还未成亲,让人知道我陪你画这样的画,我脸让哪儿搁?”

???

唐绪看了一眼那个男人,穿着青色长袍,相貌普通。看着是个人样,这说的什么鬼话?

女子脸上的红色褪去,她看了一眼唐绪,尴尬又难堪,眼眶都红了。但仍是轻声细语道:“可是,可是你去县学要很久,我,我只是想……”

“男未婚女未嫁,”男子打断她,“你在家里放着这种画像什么样子?被人看见只会说你不知廉耻。”似乎是意识到这话太重了,看到女孩子脸色都白了,他放缓了声音,“我这也是为你着想,你懂事点。”

唐绪以为这个女孩子听到这样的话,就算不转身就走,也该骂对方两句。结果她竟然点了点头,说:“我知道的,你都是为了我好。我只是想你不在能看看你,我不给别人看,我会收好的。我们已经定亲了,明明已经冬日就……”她看了一眼唐绪,声音变小了许多,显得模糊不清。

但唐绪也能猜到,大概冬日是婚期,但男的要去县学读书。她不明白,结了婚就不能去读书了?这有冲突吗?

男子却没顾虑到边上有人给她留点脸面,反而声音大了起来,“那我不是要去县学读书吗?你在家里等我不就行了?等我考中,肯定会回来娶你的。催什么催,嫁不出去了吗?”

唐绪听得拳头一紧,那女孩子更难堪了,却强忍着眼泪没有落下。她磕磕巴巴的说:“那,那随便画一幅吧。”

不是吧?姑娘你需要水泥吗?这都能忍?他救过你的命吗?

“嗯,这才乖,等我考中了,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的。”男子对姑娘的懂事似乎很满意,对着唐绪倨傲道:“你一个姑娘家能画的好吗?我这气质相貌,可不是一般人能画出来的。”

唐绪忍了忍,没忍住,“要不你回家照照镜子?没有镜子难道尿也没有?”

男子一愣,站起来甩袖道:“粗鄙不堪!看看你找的好画师!”大概看出唐绪是个硬茬,他转头对着那女孩子发起了脾气,“我早就说过不来了,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本事!我看她就是不会画!说话如此粗鄙,能画出个什么来!”

女孩子这次终于落下泪来,哭着说:“你别生气,别生气,不画了。”

“我要去喝酒!”男子走到门口,伸出手。

女孩子连忙摘下钱袋递了过去,抽抽噎噎在后面喊着叫他别生气,直到男子凶巴巴喊了句别跟来,她才停下了脚步。

唐绪抱胸看着,那姑娘转过头来,她以为会被骂。没想到那姑娘哭哭啼啼的柔声跟她道歉,这么一来,唐绪反而心软了。她忍不住道:“姑娘,你要不去看看眼睛吧。这种人留着他干什么?”

姑娘愣了一下,却破涕为笑。“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好,他是个秀才呢。”

唐绪不知道她怎么突然笑起来,无语道:“秀才怎么?秀才能当饭吃?现在就这么对你,成了亲你以为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我一眼就能看穿你后半辈子。”她想起摆摊遇到的那个书生,本事没什么本事,画得稀烂,字也一般。读了几本书,就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了。

姑娘低着头若有所思,半晌抬起头来道:“他以前对我很好的,给你添麻烦了,我不画了。”

“钱退你。”唐绪道。

“不用了。”姑娘说着,转身走了。

这个时间段空了出来,唐绪闲着没事,拿出药油来搓手腕。

外头走进来一位表情严肃的老人,她见了询问道:“老人家,要画像吗?”

“是啊。”老人背着手,慢吞吞走到柜台前,“我要画遗像。”

啊?唐绪张大嘴,“遗像?谁的?”

“我的,能画吗?”老人看着她,问道。

“可以的。”唐绪反应过来,似乎也不是很难理解,现代20多岁的年轻人都有拍遗照的。这位看着都有五六十了,不算奇怪。

正好刚才姑娘预定的时间段空出来了,她抬手将老人往屏风后面引,“这边坐,黑色画像十五文一人,上色两百文。您想画哪种?”这价格不是唐绪黑,而是颜料太贵了。

“彩色吧。”老人一撩衣袍坐下,动作间竟有一种潇洒感。

“好的。”唐绪拖过旁边放着颜料的小架子,老爷子五官很端正,板着脸有些严肃。坐着的时候双手置于膝盖,脊背挺直,看上去是个不太好说话的人。因此,唐绪没有任何润色,只将老爷子现在的模样如实画了下来。

画画的过程很安静,两人都没有说话,因为要上色,用的时间更久一些。下一位客人已经到了,唐绪让他稍微等会儿。

老爷子是个很坐得住的人,没有催促,甚至一直没怎么动弹。背脊一直绷直,目光落在画架上。

唐绪上完色,重新检查了两遍,才叫老爷子过来看。

老爷子端详了一会儿,放了一块碎银在柜台,默默走了。

唐绪拿起来一看就知道多给了,懒得拿小秤称了,随手扔进了抽屉里。她看向等待的客人,竟是一名衙役,不由有些紧张。

“姑娘别怕,我已经下值了。”那衙役看着挺和善的,解释道:“我画像是为了给我女儿看,她快三岁了。我平日里忙,回去时她睡了,起来时她没醒。一个月就一天休沐能见到,她老是把我忘了。听说你这画像画得好,我就想画一张挂在家里,让她能经常看到我。”

唐绪想了想,道:“那我有个建议。”

“你说。”衙役道。

“不如你带着家里人一起来画,这样挂在家里,她就知道你是父亲是家里的人。单只挂你自己,是否有些不妥?”唐绪试探的问。

衙役恍然大悟,“正是如此!多谢提醒。”

唐绪道:“先说好,但是多画一个人就要多收一分钱,但我的提议可不是为了多赚钱。”

衙役笑笑表示不在意,“无事,我先前也觉得哪里不对劲,多亏你提醒。”

“那我给你改个时间吧?你何时休沐?”唐绪问。

“巧了,正是明天。”衙役高兴道。

唐绪皱了皱眉,明日婉姐第一日出摊,她没有接单子,准备去帮忙。但这位大哥休沐时间改不了,她想了想还是同意了,便问了具体时间。得知是早上,她松了口气。卤味自然不会一早去卖,她们决定的是早上做,中午出去摆摊,晚饭后收摊。

顾忌小平巷那四个姑娘,她们决定去那边做。

第二天一早,董婉婉和方远勤就推着小车去了小平巷,他们会先去拿肉。第一天试水,买的不多。八个猪蹄,一个猪头,三十斤五花肉,还准备了一些花生。

方远勤先去铁匠铺拿了定制的大锅,保证能把这些全放进去。

唐绪叮嘱了几句方子俊让他别乱跑,就去铺子里等那个衙役了。原以为只会是一家三口,没想到爷爷奶奶也过来了。

衙役甚至大方的要求彩色画,唐绪顿时有些高兴,没别耽误她的休息时间。

方子俊他们几个天天在院子里玩,已经有些腻了。便提议到屋里去玩玩。除了客厅和小教室,他们还没去过别的房间。

赵芸娘不同意,说不能进绪姨姨的房间,她是女孩子。方子俊他们都是男孩子,她娘说了,女孩子的房间不能给男孩子进的。

方子俊点点头,道那就去别的房间看看。

七月想了想,说:“我们家还有个房间住了姨母,姨母也是女孩子,我们不可以去的。”

“姨母?家里还有一个人吗?我怎么没有见过?”方子俊惊讶极了。

七月嗯了一声,说:“娘说她不爱出门,让我不能打扰她的。”

杜嘉瑞有点好奇,问:“姨母是什么?”

七月有点忘记了,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是什么,“姨母就是姨母啊。”

“笨,姨母是七月娘的姐姐啊。”赵芸娘道。

“哦!那你姨母漂亮吗?跟绪姨姨一样漂亮吗?”杜嘉瑞问道。

赵芸娘也被勾起了好奇心,绪姨姨已经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女子了,她的姐姐会不会更加漂亮?

小孩子的好奇心奇怪又执着,最后他们一致决定去看看七月姨母。

“可是我们有没有事找她,绪姨说了不能打扰的。”赵芸娘道。

杜嘉瑞点点头,苦着脸道:“那我们就不能去了。”

方子俊挠了挠头,看向小桌上的茶壶。这是唐绪特别给他们准备的水,渴了可以喝。他眼睛一亮,道:“我们给姨母送水喝,她好久没出来了,肯定渴了!”

“哇,蛋蛋哥你好聪明啊。”七月道,他其实也好奇。之前只见过一次,还被娘挡在了后面。他都忘记姨母长什么样子了。

“嘿嘿……”方子俊笑笑,端起茶壶,“走,我们给姨母送水去。”

殊不知他们嘴里的姨母已经听完了全程,她对这帮孩子没什么感觉。她继续擦着手里的十字弓,并准备无视这帮孩子。

方子俊率先敲门,可屋内没有回应。他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听,没有声音。又把眼睛凑过去看,这门关得挺严实,什么也看不见。“没人吗?”

“咦,七月,你姨母出门了吗?”赵芸娘问。

“没有呀,我没见过她出来呢。不过早上我看见娘给送饭了,她在呀。”七月道。

“会不会是睡着了?”赵芸娘道。

杜嘉瑞嘟了嘟嘴,“那她不要喝水了呀。”

“嗯……”方子俊拖长声音应了一声,几个孩子垂头丧气的准备走了,门里面突然传出一声咔哒声,很轻。

然而七月的耳朵却捕捉到了这个声音,他兴奋的道:“姨母没睡觉,我听到声音了!”

赵芸娘皱眉问:“那她怎么不开门呀?”

“可能没听见!”方子俊再次拍门,“姨母,喝水啦!”

唐翎蜷起手指,有点诧异,这点声音一般人应该是听不见的,而且还隔着门。

“七月,你是不是听错了?”赵芸娘道。

“没有呀!咔哒,一声。”七月很确定。

“我没听见。”杜嘉瑞道。

“我也没听见。”赵芸娘道。

“我也没有。”方子俊同样没听见。

七月愣了愣,“可是我真的听见了。”

赵芸娘扯了扯方子俊的袖子,“算了吧,我们走吧,也许姨母不想喝水。”

方子俊点点头,“好吧,可能她觉得我们太吵了吧,我娘总说我很吵呢,吵得她脑仁疼。”说完,他准备走了,后脚跟却不知被谁踩住,趔趄了一下,手里的茶壶落在了地上。

几个孩子惊呼出声,看着碎片面面相觑。

“碎了,我来打扫干净吧。”七月想起上次他摔了碗,她娘就是这么说的。他说着,就伸手去捡碎片。他下手不知轻重,细嫩的手指撞到了破碎的瓷器一角,血瞬间流了出来。

赵芸娘想说找个扫把吧,七月就蹲了下去,结果碰到瓷片手就破了。她顿时惊叫出声:“呀!流血了!”

“呜,好疼……”七月举着手,扁着嘴巴。

方子俊急得不行,一会儿疼不疼,一会儿怎么办。

七月原本不怎么疼,问多了之后,手指好像越来越疼了,他忍不住哭了起来。

“肯定很疼!”赵芸娘拿着帕子要给他擦,结果越擦血越多,她吓得哭起来,“怎么办?好多血,七月是不是要死了啊?”

杜嘉瑞急得揪了揪自己的小胖脸,道:“我们去看大夫吧。”

“我们不可以出门的!而且我们没有钱看大夫!”方子俊抓耳挠腮,突然想起他娘说过,灶台灰可以止血,急急忙忙跑到了厨房抓了一把回来,就要给七月敷上。

赵芸娘拦住他,“我娘说了,屋檐下刮的土才可以止血,你这个不对的!”

“我们去看大夫吧,你们说的东西都好脏呀!”杜嘉瑞道。

本以为他们走开就清净了的唐翎叹了口气,外面几个孩子吵成一团,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全都哇哇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坚持自己的方法才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