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了别人孩子,面都不露,还了孩子就完了吗?”唐绪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小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说到最后三字,朱孝亭加重了语气,目带威胁。他自然知道最好是由朱午庆出面,可那个蠢货受不得激,若口不择言说了糊涂话,这么多人面前可就圆不回去了。“听到外面来了这么多人,朱老爷一时激动摔了一跤,行走不便,姑娘多担待些吧。”不要得寸进尺!
唐绪看出他的威胁,果然这两家有一腿!呸!
“朱家都是人贩子!还我孩子!”
“我的孩子是不是也在里面!还我孩子!”
“还我女儿!还我女儿!”人群里冲出一位衣衫褴褛的妇人,朱孝亭一时不察,被她扑了个正着。“哪儿来的疯婆子!快拉走!”
“还我女儿,还我女儿!燕燕!我的燕燕!”妇人拔高的嗓音尖细刺耳,听得人眉头一皱。只见她两手拼命抓挠着朱孝亭的衣服,两个强壮的家丁一起上手,竟也奈何她不得。
唐绪抱紧怀里的两个孩子,她知道,这位妇人肯定也是受害者之一。可她无权无势,无法为自己的女儿讨回公道。在这等级分明的古代,有时候你豁出命去,也只是一条命罢了。她看了一眼朱家门口,有没有可能怂恿大家进去搜一搜呢?
这个念头刚起,不知从哪儿跑过来十几二十多个壮汉,把朱孝亭身上的妇人拉开。
“还我女儿!燕燕!燕燕!”妇人几乎喊破了音,凄厉而绝望。
眼看着她就要被家丁们拖进朱家,唐绪突然站起来,说道:“这是个疯子吧,镇长大人大量,放她走吧。”
“放了她吧!”
“放了吧,就是个疯子。”
“对对对。”
朱孝亭早就维持不住伪善的笑脸,回头瞪向唐绪的目光看是在看一个死人。不过他很快收敛了神色,拍了拍衣角道:“我自然不会与疯子计较,拖远些让她走。”他冷着脸,扫了一圈周围的人,“还不散开,生意都不做了?”这话威胁意味十足,有人悄悄退出人群离开了。
刚才还沸反盈天的人群安静了下来,想趁乱讨要自己孩子的人面露不甘。
“你们还想干什么!再不退去,别怪我让人动手了。”二十来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站在朱孝亭身后,手里的棍子指向了人群。
人群立时后退了几步,唐绪看着这么多人,不知道怎么感谢他们声援自己。这么多人送东西不实际,脑子里忽然冒出个想法,她又举起那大铜锣敲了一下,道:“父老乡亲们,小妹原是在书香街给人画像。近日新购了一间铺子,在桂香街。五天后开张,今日在场帮忙各位只要到店里,所有画像全部五折!”
打了广告!还给了折扣答谢!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画像?什么画像?”
“我知道我知道,书香街原先有个摊子,这几日没见到,原来开了铺子。”
“画得可像了!”
“我也见过,的确是像。”
“真打五折啊?多少钱一张?”
“据说一个人十五文呢,那打了折不就七八文?”
“真的假的?那书生给人画像都是几百上千呢?”
“一个女子能画好吗?”
“瞧不起女子啊?那你倒是让你娘把你塞回去啊!呸!”
唐绪又重复了几遍,才带着孩子们离去,没搭理后面脸黑如锅底的镇长。确保所有人都听到了之后,她再次鞠躬,“多谢各位父老乡亲帮忙!有空可到我店里喝杯热茶。”
人群躁动了一会儿,逐渐散去。
朱孝亭这一生还从未见过行事如此张狂肆意的女子,先是挑起众人情绪,让人帮着她造势施压。转头竟然还不忘把自己的铺子宣扬出去,简直,简直不知羞耻!朱家这一遭面子全丢了不说,还让她捡了大便宜!
“走!我们回家!”唐绪一手牵一个,带着孩子先去了医馆,老大夫见到七月差点没认出来,这才信了养得好的那句话。只是见两个孩子满脸惊惧,方敛了神色,“这是吓着了?”
唐绪将孩子们哄到桌子前,“两个孩子被朱家抓去了,才给接回来,您帮忙看看有没有受伤的地方。”
“来,爷爷把个脉看看。”老大夫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对待孩子却十分耐心。看到孩子们受了惊吓,伸手的动作十分缓慢,以免再次吓到他们。
感受了一下脉搏,他松了口气,道:“身体没问题,但是这两天要好好看护,我开服安神汤。晚上警醒些,别睡太死。”
“好的。”唐绪放下了心,赵芸娘纯属无妄之灾,万一有什么事,她难辞其咎。
轮到七月,老大夫皱起了眉,他看向唐绪:“这孩子先前还受过惊吓?”
“是的。”今天的事沸沸扬扬,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她没掩饰,直接把七月被朱投踢了一脚的事说了出来。并说明了上次那个大夫同样开了安神汤,喝过之后晚上睡得很安稳,没有起热。
老大夫也听说过上次朱投在街上连一对母子都不放过的事,没想到是这个姑娘。他纸笔写下药方,交代:“短时间内频繁惊惧,你今晚要格外小心。”
“我会的。”唐绪付钱拿了药,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家。
方家一家三口都在,赵芸娘的父亲也在,见到女儿他扑了上来一把将女儿抱进怀里。“芸娘,有没有事?”
“爹……”赵芸娘委屈巴巴的喊了一声,在父亲的怀抱里大哭起来。
方子俊和董婉婉也迎了上来,两人将七月从头到脚都检查了一遍。七月还没说什么,方子俊哇一声哭了。
这下好了,七月也忍不住了。三个大孩子仰着头张着嘴,姿势十分统一,哭声如魔音穿耳。
唐绪先是向赵三平道歉,因为自己的事害得赵芸娘受了罪。又感谢赵芸娘这么勇敢的保护了七月,她想到赵家的情况,摸出来五两银子塞进赵芸娘衣服里。
“这,这怎么行!”赵三平是男人,不好翻女儿的衣裳,忙叫女儿将银子拿出来还回去。“孩子也没受伤,算了算了。”
唐绪后退几步,不接那个钱,“赵大哥,留着给小桃姐看大夫吧,不要推辞了。芸娘受了不小的惊吓,赶紧把安神汤拿回去给孩子喝了。”
董婉婉见那么大锭银子吃惊的张大嘴,随后听到唐绪的话也跟着劝,“是啊,赵兄弟,赶紧把孩子带回去熬了药喝,再给小桃好好补补。”
赵三平推辞不过,想到家里的妻子,还是收下了。他从没做过挟恩图报的事,脸涨得通红,窘迫的跟唐绪道了谢,拉着女儿回去了。
唐绪转向方子俊,心里的愧疚都要溢出来了。这孩子跟着遭了两次罪,额头上的包肿胀的发亮,像是要快撑破皮了。“蛋蛋,疼不疼啊?”
“男子汉,疼什么。”董婉婉笑了笑。
“不疼……”方子俊擦了擦眼泪,因为哭的太凶而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不疼呢?董婉婉估计比方子俊还疼。好好的儿子三番两次受伤,心里怎么好受。
“蛋蛋小时候从树上掉下来比这个严重多了,没事儿。等会儿吃两块肉就好了。”董婉婉看出唐绪的懊恼,安慰了两句。
“是啊,这小子从小到大可没少受伤。上回还把腿摔折了,比这严重多了,过两天又活蹦乱跳了。”方远勤被妻子拐了一肘子,也笑着说。
两口子都这么说,唐绪也不再矫情。以后对方子俊更好些就行了,她牵着方子俊的手道:“走,到姨姨家吃两口肉补补。”
“不了不了,不是才送了一大碗。”董婉婉拒绝。
“对了,墙已经粉刷好了,需要晾两天。我去木匠铺子定了你要的那些家具,你那铺子的名字定了没?牌匾是不是得做了?”方远勤想起自己回来的原因,急忙道。
唐绪停下脚步,“名字定了,留住此刻!牌匾的事儿我都忘了,银子还够吗?”
“还够的,这个牌匾上的字是你写,还是另找人?”方远勤又问。
“我的字不太好看,”唐绪想到某个人,他的字肯定好看,“字的事先等等。”
“那行。”
带着俩孩子回家,这会儿天都快黑了,锅里的肉早就冷了。唐绪把饭煮上,等会儿直接吃猪蹄盖饭。再炒个蔬菜,齐活。
不知道嘉瑞怎么样了,绿环给的点心还有。唐绪包了点心,装了一碗肉,提着往杜家去了。
开门的是杜昀,说起来这还是唐绪头回来这里。“唐姑娘,请进。”身形挺拔的青年见到她眼睛似乎都亮了一下。
唐绪摇摇头,“我就不进去了,我就是来问问嘉瑞怎么样?看过大夫没?大夫怎么说的?”
“大腿青了一块,其他并无大碍。”杜昀怕她太过愧疚,又补了一句,“下午还活蹦乱跳闹着要吃糖呢。”
“那就好,这给嘉瑞吃,我先回了。”唐绪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等会儿嘉瑞来上课吗?你有空送吗?”
这是什么意思?希望他去送?是不是……?杜昀不免多想,但又压了下去。这样想对一位姑娘不太尊重,或许是有别的事找他呢。杜昀克制的点点头,“去的,我来送。”
“好。”得了答案唐绪美滋滋的,等会儿就给杜昀准备纸笔,请他帮忙写个牌匾!想来他不会拒绝的。
方子俊和七月正坐在桌前,一人捧着一个碗,脸都快伸进碗里了,口水就差滴出来了。
唐绪疑惑的看着两个小家伙,“怎么没吃啊?”
“绪姨姨你快来啊,我好饿。”方子俊招招手。
“娘,快来坐。蛋蛋哥哥都帮你盛好饭啦!”七月拍拍凳子招呼道。
“蛋蛋这么棒啊?没有烫到吧?”唐绪连忙夸了一句,确实没想到方子俊还会给她盛饭。
“没有!我根本不会烫到的!我长得很高!我能够着!”为了显示自己很高,方子俊站了起来,还拿七月跟自己比了比。他一个快六岁的孩子,娘又照顾得好,身高自然比不到五岁的七月高,七月甚至跟他差一个头。
唐绪也不拆穿,笑着点头称是。七月却不高兴了,“我吃很多,我也会长高的!”说完不确定的看向娘,“对吧,娘?”
“对对对,快吃快吃,都凉了。”
吃过饭七月和方子俊玩一会儿,杜嘉瑞被杜昀抱了过来。唐绪迎上前,“嘉瑞,腿还疼吗?”
杜嘉瑞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用两根胖手指比着,“一点点痛痛。”
“那就好,来,绪姨抱。”唐绪接过小胖墩,招呼着另两个到小课堂。正要开始上课,杜昀领着赵芸娘过来了。“她来敲门,我就给开了。”
“多谢了,芸娘,快来,刚好上课。”
赵芸娘欣喜的点头,跑过去坐在边上的小板凳上。她只有凳子,没有桌子,唐绪想着要不再整一套桌椅。
这小姑娘第一次见,就拦着方子俊不跟陌生人走,这次又保护七月,可见父母教育得很好。
不过她今天还是要给孩子们上一节安全课,不能要陌生人的食物,不能跟陌生人走,遇到危险要赶紧回家找大人,不能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杜昀在院子里听着小课,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没错,但这样教育孩子是否有些冷漠?不过想到杜嘉瑞腿上那一大块青紫,揉药油时撕心裂肺的哭声,他又觉得没错。孩子有保护朋友的心,却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反而会让自己也陷入险境。
唐绪上完一节课,杜嘉瑞一瘸一拐走过来,“绪姨姨,你今天做的什么肉呀?可好吃了!我吃好多!”
“卤肉,卤猪蹄,好吃我下次再给你做啊。”
“我也要我也要!”方子俊不甘示弱,喊得超大声。
“我娘做的都好吃!”七月抱住唐绪的一只胳膊,占有欲十足。这是他一个人的娘,虽然很喜欢蛋蛋,很喜欢嘉瑞,但是不能分给他们呢。
让孩子们自己去玩,唐绪拿了纸笔出来找杜昀,“杜先生,求你个事儿呗。”
这怪模怪样的腔调,杜昀有些好笑,道:“什么事?你说。”
“帮我写几个字吧,我准备开个铺子,还缺个牌匾。”唐绪晃晃手里的纸笔。
“乐意之至。”虽然疑惑她为什么不自己写,但杜昀并无不愿。甚至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感觉是自己的荣幸。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古怪的念头,要知道那些乡绅捧着银子上门,他也不见得愿意写上一幅字。“铺子名是什么?”
“留住此刻。”唐绪道。
杜昀品了品,她为人画像,不正是记录人此刻的模样吗,这名字倒是名副其实。
墨已磨好,杜昀特地去厨房净了手,仔细擦干。才认真的将宣纸展开铺平,杜昀一手捏着右手的广袖,提笔沾墨,行云流水般写下那四个字。
笔锋锐利,力透纸背,好字。都说字如其人,杜昀此人看着温和儒雅,一派文人之气。但他的字看起来却是锋芒毕露,攻击性十足。
唐绪看不出字的风骨,但她想,这杜昀也许不似面上这般温和。不过年轻人嘛,有点棱角正常。她喜滋滋的道谢,将字捧到自己屋里去了,这字太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