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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过头来的时候,那里空无一人。

都走了吗?都走了吧?

走了好啊,走吧。

这样就没有人会看到他这番狼狈的样子了,真不像话啊……明明只是这么一件不怎么困难的事情,却因为笨手笨脚的废了这么长时间。

Ω1如释重负的任由自己漂浮在黑洞前方,他闭上眼睛,听着耳边寂静之处传来隐约的风铃声。

碎星王虫最后一片身体残骸被引力卷积着,随后撕扯为闪烁着微亮光芒的细砂。

近在咫尺的是能吞噬一切的黑洞,正因为连光都无法逃逸,所以它才会有这么黯淡的色彩。

阮·梅曾经告诉他,【虚无】命途的星神「9」其正体是无法用文字书写的未知,许多学者猜测祂和黑洞一样,静静的盘踞在宇宙边缘的某片星域,等待着万事万物向着祂流去。

那么多试图接近祂的人,都在无可抵抗的同化中沦为【虚无】的一部分……苟延残喘活下去的,也只是延迟了死期,自灭者的火焰终有一天会熄灭,连同他们所爱的一切归于虚无。

混沌医师们找寻无果,大多会在大限将至时抛弃自己存在的证明,用决然的态度远赴「9」的所在,化作永不止息的“混沌烛火”。

相传他们在死亡前看见的最后事物并不是无边无际的黑曜深渊,居然是一束无法用色彩描述的,能带来温暖感觉的“灯光”。

可那就是【虚无】啊,能把一切都抹去的“虚无”,一切的终点,让存在和意义同时失去了。

星星死去的时候,选择在璀璨的幕布上残忍的取走自己的色彩。于是那里只留下一个滴着黑色血液的空洞眼眶,试图重现目光所及之处的包容。

之所以这么追忆,是因为痛觉姗姗来迟。

什么时候?

刚刚如恒星殉爆一样璀璨的绽放,其实或许算得上Ω1的即兴谢幕表演——和这黑洞一样,有的东西即将走到尽头。

没人注意到,他受得伤其实不轻。

斯喀拉卡巴兹虽然愚蠢,但它临死前的绝命反扑相当有令使级别的风采。

能啃噬恒星核心的口器,原来刺入身体里是这种感觉……何其有幸,他还算得上虫群子嗣,因而不至于因为这伤势感染成一大片虫子。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今天在这里,距离【繁育】神位理论上最近的两只虫子,和那罪恶的过往一起埋葬,也算得上为这个美丽的世界做贡献对不对?

他最后朝着黑塔空间站跃迁前的位置满怀不舍的望了望,却没有觉得太遗憾。

这样挺好的。

唯一称得上可惜的,是【欢愉】来得不是时候,就差一点……真不愧是固执的命运啊,偏偏对他来说就是百般苛责,退无可退呵。

Ω1凝望着那漆黑的末路,顺从的让自己的身体放松,这样似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那变得越来越尖锐的疼痛感。

这等待不会太漫长,所以也不会感到孤独。

话说回来,Ω1觉得自己的墓志铭也要最平易近人的,要豪迈一点,别那么蔫了吧唧的。

〈■的,跟它爆了!〉

嘿,就整这么一句,摆在黑洞的门口,让所有能看到的人都知道他干掉了一只令使级别的大虫子的壮举,真是帅气,嘿……

看呐,繁星轮转着奔向和曙光同行的明日,亿万光阴铸就的风景经由瞳孔被注视。

从今日起,生命再也不会梦见振翅而来的巨蠹,文明被虫群破灭的灾厄永不再现。

意识飘向渺远的彼岸,只余耳畔潮生不息。

——————

“阮·梅,小家伙他……”

黑塔看着手上那早已渺无音讯的定位装置,还是忍不住向她问道。

“他死了。”

阮·梅的话语一如既往的平静。

“黑塔序列能够重置填补他不断流逝的生命,但却无法挽回他一天天衰老的精神,他不能接受浑浑噩噩,最终沦为怪物的自己。”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他早就和我说过,想用一只【繁育】令使来为自己殉葬。”

阮·梅的话语越来越轻,最后变成了一种类似于叹息的语气,这种异常的态度可能意味着某种自我暗示或心理催眠的完成。

“他很聪明,用这种方式,驱逐了所有的旁观者,连我们都不例外——可谓是〈死得其所〉。”

……

“这就是空间站明明可以等他回来,却还是选择跃迁的原因吗?”

黑塔的人偶脸上浮现出一抹嘲讽的冷笑。

她向来不擅长克制自己的情绪,此刻怒火也好悲哀也罢,这么多想法杂糅在她的脑海里,组成一句两句不合语法的话。

“阮·梅,我曾经认为你和我是一类人,现在我只觉得我错了,错的挺离谱的。”

“论起无情,你比我这个扭曲的学者还严重啊,为了不让自己的思维变得迟钝,你舍去了太多不应该舍去的东西。”

“愿你永远被【智识】注视?”

她很礼貌的收拾好文件夹,然后关上门,把空荡荡的实验室留给阮·梅一个人待着。

过了一会儿,灯不知为何被人关了,或许是为了更好的欣赏窗外的风景吧。

窗外的湛蓝星依旧美丽。

它在舷窗外迎接着这由它孕育的空间站,用和缓的云层模糊碧蓝的海面,以故乡的名义安慰从战场归来的人们,让那些迈向成熟的孩子在疲惫时不至于无家可归。

那么,这一次有谁没有回来呢?

安静的培养皿旁,似乎有着谁在哭泣。

阮·梅本来是能够保持冷静的,直到她从实验室的角落里翻出来一张绘制着湛蓝星的明信片,那上面还盖着一个鲜红的猫爪印。

她原来早就承诺过的,找个时间要带着他去黑塔的母星逛逛,让他看看空间站以外的风景。

模拟宇宙的开发如火如荼,因而出于无奈,她一次次的把这项计划推迟再推迟,他总是那么懂事的表示理解与支持,让她都忘了他还是个孩子。

一个只能活5年的孩子。

现在,那个孩子他死了。

阮·梅在第一年的时候,每天都抽空坐在监控室,看着他用着小爪子扒拉隔离门,一脸沮丧的嚼着能量块,无聊的在地上打滚……

她想过去把他抱在怀里,但她不敢。

对不起,她是个不合格的家人。

反而是忌惮他血统的黑塔承担了照顾他的职责,虽然嘴上说着不要,却尽职尽责的特意安排人偶去照顾他的生活。

在他无聊的时候,也是黑塔会完全没有架子的像个小女孩一样陪他拌嘴,吵着吵着,等他累了黑塔就拽着他的尾巴把他丢进他的小窝里。

那个铺着软垫的小窝也是黑塔找来的,她当时严词拒绝了阮·梅打算用纸盒给他做个家的提议,把自己午睡的躺椅都弄过来给他。

是黑塔在发现他的才能之前都没有放弃过,日复一日的坚持着记录观察报告,哪怕他真的平庸,她也只会当做自己的实验失误。

是黑塔不顾一切把自己独创的研究成果教给他,否则也不能解释这里为何会遗漏写满了教程和批注的纸质文件。

是黑塔带着他找到艾丝妲,嘱托了要照顾好他,甚至不惜放下身段去安排时间,让他能那么巧合的成为空间站的一员。

到底是返老还童过的人,虽然本人总是不乐意承认,但黑塔对于能被她看重的人都很珍重。

她可能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小辈照顾,严厉,但是夹杂着无法说出口的宠溺。

黑塔她其实对他还是非常上心的,那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监视器,还有数不清的定位仪,她对自己的模拟宇宙都没有这么用心过。

所以在他不会回来的现在,她应该很悲伤吧。

反倒是一直以来自称是他家人的自己,现在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讨厌啊。

总是让他失望,总是冷淡的无视他的请求,总是这样,一步步的远离他。

阮·梅其实有更合理的说辞能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但她不会那么做。

她擅长与人交流,却厌恶与人交流,专注、淡漠、古怪的性格难以捉摸。

之所以不爱说话,是因为言语冗余,思维的交流拘泥于此,让她觉得嘈杂与悲伤。

用培养皿创造那些生命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为它们送别的心理准备,但是她真的能那么释然的接受这么多次离别吗?

恐怕不能吧。

别忘了,那个小女孩虽然在告别父母的那天没有流泪,但延迟发作的哀痛可从来都是按时发放的。她啊,直到被祂注视的那一天,都尝试着亵渎的研究,只为〈唤醒〉再也不会醒来的亲人。

阮·梅其人,从来没有冰封自己的内心,她能做到的只是尽量减少情绪波动,哪怕有也不会那么明显的表现出来。

这种看似不断逃避,实则是不断把痛苦和哀伤照单全收的行为,日积月累下塑造出阮·梅坚强的内核,令她得以人如其名,傲立雪中。

当然,这也导致了她相当病态的心理状况,同样人如其名,独坐幽兰,阮声仅此一人得享。

……

她舍不得,但却和所有母亲一样,只能望着孩子们的背影,望着他们向着与她背离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