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塔海帖木儿率本部兵马开始进剿朱雀军主力的头二日,宋元两军在富顺境内遭遇两回,元方一胜一平,虽参战双方皆只是百十来人的试探,但双方都得出了一个结论。
塔海帖木儿认为,宋军素来擅长守城- -而南井城的攻守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但要是在野外拉开兵马兵对兵、将对将的这般捉对厮杀,蒙古人不惧天下任何对手。他希望能快速与朱雀军决战,毕竟两万人八千匹马的消耗,像一个无底洞一般,吞噬着有限的给养。
可恶的是,运输给养的官道还经常被贼军偷袭,落入贼军之手的粮食虽不过几千担,但官道不平安,严重的影响了粮草的交付速度与频次。
朱雀军方面认为,鞑子主力的野战能力总体强于朱雀军,尤其是骑卒的战术,这更坚定了李芗泉认为不可过早与鞑子骑兵决战的观点,而是需要在运动战中不断消耗对方的实力。
既然要与鞑子打运动战,那李芗泉肯定不会在平地上与蒙古人比赛骑术,谁不知道这天底下,只有蒙古人的马术最为精湛。既然是自己出题,当然选最有利于己方的项目,而朱雀军的训练中,有一项必修课就是每日动辄十里二十里的野外拉练。
如今,他不过是将拉练放在了山上,同时增加路程罢了。而草木茂盛的山上,是不适宜骑马的,不信,你塔海帖木儿试试?!
哈斯乌拉千户追击朱雀军已足足三天了,这帮南蛮,偏偏喜欢在山中转悠,要不然,他早就率骑兵轮个砍上去了。三天下来,累得够戗。却总是在快要失去对方踪迹时,贼军又出现在前方三、五里之处。
他奋力爬过一道山梁,对面山上,近百宋兵正手脚并用蹒跚着翻过那光秃秃的山脊,那山脊通往山顶的地段,倒有些奇怪,其它地方皆是草木疯长,偏偏山脊至山顶全无他物。
哈斯乌拉的前锋阿拉丁部离宋军只有数百步的距离,再有一个时辰太阳就要下山了,一旦进入黑夜,这帮蛮子又不知要跑去哪里,在这一日最后一个可利用的时辰内,他要奋力一把。
“吹号,让阿拉丁加快脚步,割几颗头颅回来复命!”
“呜呜呜~”一阵激昂的牛角声响起,这是进攻的信号,刚才还显露疲态的色目人,或是深深吸气,或是抓块干牛肉就往嘴里塞,有些则揉揉脚腿,为等下的发力疾追做准备。
“呜呜呜~”第二次吹号,提醒所有人,射箭的要开始拉弓了,使刀的要拔刀了,冲击即将开始。
“呜呜呜~”第三声号角刚起,一百色目人、两百新附军呈品字型呐喊着往山顶冲去。
阿拉丁眯着蓝色的眼睛,盯着那面飘扬着“李”字的宋军旗帜消失在山脊之后,他双腿发力,冲出数米远,同时暴喝一声:“贼鸟军,都追了一天了,竟然这么能跑,皆围上去,杀光南蛮!”
一阵喧嚣声中,个个凶神恶煞、模样狰狞的色目人,举着弯刀、提着大斧或是拉弓上弦,呐喊着与百户一齐往山脊上狂奔。
刘虎悄悄拨开灌木枝条,止住身侧士卒,示意他们不要操之过急。指尖在刀刃上轻轻刮了几下,又瞟了瞟已经越过伏击地的色目人,心里在默默的记数,一什、二什。。。。。。差不多五什了,再多的话,怕是吃不下。先下手为强,刘虎大喝一声:“杀!”
一名追击的色目牌子头微微一笑,离南蛮子越来越近了,他敢保证,这些人不是他的对手,但是,他的笑容突然之间凝固不动。
仿若地底下凭空长出来人似的,七八十个顶盔贯甲的宋兵突然从挖的单兵洞内钻出,咬牙切齿的扑向近在咫尺的色目人。破空而出的箭矢,转眼间就射入色目人的冲锋线中,距离太短,根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要知,神臂弓的初速可达每秒70米以上,这二三十米的距离上,不到半秒的时间,常人很难反应过来。
另一个山头之上的哈斯乌拉千户听到响箭声起,他颇有些诧异,左手遮住眼前阳光眺望阿拉丁方向,只见对面山上没来由的冒出近百宋军,突然切入呈一字长蛇阵的色目人阵中。他心里有些忐忑,阿拉丁勇猛有加,然遭此突袭,有所损失已是肯定,但不至于落败吧。
第一个回合,色目人至少丢下七八个。
快要跑过山脊的阿拉丁听到背后突然传来喊杀声,他心口一紧,连呼不妙,发出一支响箭以向千户示警然后返身便回,就在这时,一支箭矢扎入其左臂,若不是他正在转身,这支箭铁定扎入他的背心,阿拉丁一咬牙,连皮带肉的将羽箭拔掉,盯着已拦腰杀入阵中的朱雀军,神情可怖的咒骂道:“南蛮就会使诈,速速回身,两面包抄,莫要放走一个。”
这时,刘虎的锋线,已切入色目人阵中,双方杀成一团。朱雀军抢先下手,占了偷袭的便利,但短兵相接之时,色目人所表现出的抵抗精神与敢战意志,绝非新附军可比,经过短暂混乱的鞑子们不顾来势汹汹砍将过来长刀,哪怕是各自应战,也不见一人后退,反而欺身而进,与朱雀军厮杀到一处。
一名宋军刚将长枪扎入对面鞑子胸口,斜刺里射来一箭,正中他的额头,在倒下的那一刻,他的心里还在念叨:再杀一个,才有机会申请黑樱。
刘虎在长宁军时,曾长期任韩亮亲卫,韩亮每战皆冲在最前,是以刘虎更要在韩亮之前,养成了逢战便前冲的习惯。如今虽暂领都头之职,但他带兵时日短暂,没有在后压阵调度的经验,只管猛打猛冲,他是爽了,但整条战线离开他的指挥,逐渐形成各自为战的地步。
直杀得眼前一空,刘虎意犹未尽的扫了一眼倒在他身后的鞑子尸体,其中一个还未完全断气,刘虎面无表情的立即补刀,将那鞑子的头颅砍了下来,鲜血如箭般溅射。这时,他耳边传来士卒的惊呼:“都头,鞑子围上来了,我等该当如何?”
士卒的提问,让刘虎意识到如今不比以前,需要自己拿主意,而不是凭着一股狠劲蛮力只管厮杀。他这才抬头扫视四周,这一看不打紧,眼下的色目人还没有收拾掉,那放过去的鞑子已经杀了回来,而下方的鞑子也正加速往战场赶,粗粗一看,人数怕是有二三百,他奶奶的,这骨头越啃越有味道了!
刘虎还有一半人马埋伏在山脊的背面,这就是他要放一些色目人过去的原因,原计划围将起来包饺子,现在再不出击,只怕自己被人家包了饺子,他没有丝毫犹豫,迅速鸣镝指挥剩余的埋伏人马攻击。
好歹刘虎看清了形势,山下那两票鞑子,与山上这支色目人不一样,皆着新附军服饰,他立即抓住重点,分派少许兵力以身在高处的有利位置拦截新附军,集中优势兵力击败面前这支色目人。他的这个决定无疑是正确的,也说明刘虎在两点上已经具备了一名统兵管的基本要求:起码的逻辑分析能力、果断的行事风格。
在韩亮身边耳闻目染这些年,不是白混的。
“南蛮好毒!”阿拉丁才往下跑出数十步,山脊上又出现了一彪人马,他立即停下脚步,先是连发三道响箭向哈斯乌拉千户告急,然后再指挥身边的色目军朝山脊上的宋兵杀去。
也不能说阿拉丁的决定是错误的,因为如果他不去挡住这支宋军,就等于将自己的背后留给了敌人,但这个时候,更正确的做法应是带人冲开刘虎那一支宋兵,接应新附军与之合兵一处,利用兵力上的优势,击败刘虎,至少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阿拉丁相信凭近百的色目人,哪怕多日劳累又不曾骑马,也足以对撼这支朱雀军,前天,就是他的军兵,杀得朱雀军甲一都落荒而逃。
形势徒然巨变,哈斯乌拉千户远远看着两股宋军将阿拉丁所部围在中央,宋军似乎越战越勇,合力夹击已显露颓势的阿拉丁部,他不由得为阿拉丁捏了一把汗。但本部兵马与之距离过远,汇合的时间没有两三柱香的是办不到的,想要立刻赶到战场除非长了翅膀但人会有翅膀吗?
幸好紧跟阿拉丁的还有另外两支新附军,他们快要进入战场了,能否扭转阿拉丁部的局面,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哈斯乌拉,就只能寄希望于他们了。
但如果认为哈斯乌拉就眼巴巴的看着对面山头的厮杀那就大错特错了,他立即下令:“所有人听令,只带兵器弓矢,抛弃一切辎重、粮草,兵分两路,一东一西包抄贼军!阿拉丁,你是大元的百户,若不能战胜贼军,那就战死!”
哈斯乌拉的包抄,正是蒙古人最擅长的斡腹战术,以一部吸引敌人注意,主力突然包围敌军,然后败之。
在更远的山头之上,李芗泉略略点头:“好!此战,必报前日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