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西风萧瑟。
杨闲整了整自己的衣冠,终是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了自己的屋门。
门外,已零星的下起了小雪来。
这样冷的日子,一个弱女子要藏身府中不被人察觉,除了后院那处‘鬼屋’,其余的,也别无他处了。
按杨家这位老爷的脾气,三个儿子接连赴死,就是个傻子,也该知晓这里头的不对了,可他为何不说,也不愿向官府提告?
杨闲摇了摇头,忍不住的叹了口气,实感官府的这些人着实蠢钝。
自己就差将这背后的实情如实相告了,可他们呢,竟还在追着府中暗藏的那个女子打转。
一个外来人,就算让她道听途说了些府中下人们的口舌,可背后的那些事,她又能从哪里知晓?
杨府这座大宅里,除了披着人皮的恶鬼,实难再找出个出淤泥而不染的了。
大公子福少爷长年累病,那身子,早被药给沁透,走也是迟早的事。
二公子鸣少爷,平日里最是嚣张跋扈,身子却是康健的很,他若是能被那后院的‘厉鬼’吓毁了身子,那杨闲自己这身子骨怕是离归西也不远了。
至于三公子,杨闲看着空中飘零的雪花,却只是惋惜的一叹。
这样清俊的一个少年,着实是被这吃人的府门给‘害’了。
杨闲摇了摇头,不禁握了握拳头,低着头,疾步向后院的屋中赶去。
奈何,他到底是晚了一步。
雪夜之中,杨少为阴沉着一张丧脸,背着手,站在后院的屋外。
“看来今夜还真是热闹啊。”
暗沉沉的夜色里,杨闲瞧不真切他脸上的神色,不过这样冷的夜里,自家老爷不在自己的屋里,却跑来后院蹲守,想必也是对府中这处鲜少有人光顾的‘鬼宅’起了疑心。
“阿闲,你来府中,也应有十来年了吧?”
杨闲低着头,应声道。
“回老爷的话,小的自十八岁入杨府当差,算来,入府已有十二年的光景了。”
暗夜里,杨少为凝神听着,眼里,却是死死的盯住了那处‘鬼屋’。
十二年的光景,即便是个泥做的菩萨,身处在杨府这样一座阿鼻地狱,若没有坚心独守的定力,怕是早被这吃人的鬼域给夺了心神。
杨闲自问不是个一等一的良善人,进了杨府后,多少也做过些丧天良的混事。
只是,那一日,当他听闻了平少爷和他义姐的事后,不知怎的,心中多少起了些涟漪。
暗无天日的鬼地,突见到了人间的一丝温暖光亮,任谁见了,都会心存些妄想。
他姐姐若在世,想来大抵也会如此。
奈何,杨府这样的地方,没有些手段,仅靠人世间的那点子温良,是过不长久的。
他不是没劝过,暗中,也曾帮过平少爷不少,可这偌大的府邸,到底不是他一个下人能做的了主的。
于是,他也渐渐成了那冷眼旁观的看客,甚至,有时,也成了老爷夫人们手中的刀。
只是,他没有料到杨瑞平这孩子会如此决绝。
也没想到自己侍奉了十余载的杨府,已到了如此风雨飘摇之地。
生辰宴上,杨少为训斥羞辱杨瑞平的那番言辞,任谁听了,都以为是为父者的训诫。
杨闲心中嗤鼻。
平少爷那义姐的艳名,引来了多少豺狼垂涎,从前她是无奈,没想到,才脱了贱籍,又好不容易将平少爷养大,善心种下,却又为自己引来了恶蝇臭蛆。
彼时的杨府,早已失了从前的荣光,日落西山的大宅院里,除了一大家子吃老本的,剩下的那些,也不过是残附在这大宅之中的孑孓罢了。
杨家的这位老爷杨少为,一早便有心结交朝中的权贵。
奈何自家日渐势弱,自己呢,又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自是无甚拿得出手的去攀附。
谁料,兜兜转转,那朝中的权贵家竟不知从哪知晓了平少爷义姐的往事,一心求见,杨少为自知这是绝处逢生时的希望,便左右腾挪,这才凑出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宴席来。
本来么,这样一场为子而设的宴席,即便杨瑞平已回府,叫上他的那个义姐前来,也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更何况,一场杨府之内的‘偶遇’,就算在府内发生些什么,杨少为自是有这份信心,可说服那女子屈从而就的。
然而,杨家这位主事的大爷,却是小看了自己的儿子。
杨瑞平的聪明,不单只是在读书上,杨少为的那点心思,他自是一早就有所察觉。
一边,是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将他养大的义姐。
一边,是杨家小少爷的身份,和不怎么亲近的杨‘家人’。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选了前者,却也给自己,惹来了麻烦。
杨少为的训斥,杨家人的脸色,让他看清了许多,却也怅然若失。
原来他好不容易寻到的‘家’,竟会如此不堪。
更让他无措的是,他自己,竟成了父亲用来钳制阿姐的筹码!
“嘿嘿,等他那个阿姐入了府,我便也去领教领教,看看那高官口中的绝色,究竟有多绝!”
身边,杨瑞鸣的脸庞划过,让已被杨少为骂麻木的杨瑞平更是愧意难当。
他不了解别人,但他知道阿姐,若是为了他,即便受这样的屈辱,她也是不怨的。
谁也不知那一夜,杨瑞平究竟想了些什么,才去寻了短见。
换做是杨闲,他说不定也会当时应允,而后再想着如何补偿。
所以当看到杨瑞平上吊的那一刻,他自己,多少也有些失措。
一,是为了自己的无耻私心;二么,亦是感叹这世间的真情。
他并不知道,生辰宴那日,那女子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关切之心,悄悄进了杨府。
他只知道,杨府这样的地方,早已是人间炼狱,恶鬼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