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味来,
一直不苟言笑、吝于赞美的儿单于真的在夸人!!
胡汉激动得浑身发抖,不知道又从哪挤出了些力气,注入干涸的双臂中,重新举起弯刀,叫喊着想要杀敌,腿下又软,身姿踉跄。儿单于在半空中将胡汉捞起,
面无表情道,
“找你阿爸去,我腾不出手照顾你,等打完了这场仗,我要让你做我的亲兵。”
少年兵下意识怔住,
打完这场仗,还能活着吗?
若活不下来,单于也不会说找我做亲兵!
一定能活下来,我们从没打过败仗!
“我杀敌建功!单于要让我做亲兵!”
少年兵胡汉竟在战场上高喊,给麻木晦暗的战场注入了一股亮色,其余少年兵艳羡的看着他,
“我比胡汉多打了两年仗,到现在还没当上单于的亲兵,他可真好运!”
“不行,我也要杀敌!我也要做单于亲兵!”“杀啊!”
士气提振。
安息找来送死的奴仆,想用人海战术堆死儿单于精兵,这种战法不是不行,却极挑对手,最后结果或许能拖死敌人,但面对不同对手,损害定然不同。
打儿单于这般战斗民族、超级精锐,用奴仆来填坑未免太蠢了。安息奴仆身材瘦削不说,让他们相互配合打出战法简直痴人说梦,甚至奴仆连武器都不会用,只要儿单于聚起一次有效的合击,就能将敌军打溃。
人数并非两军对垒的必胜法门,只要看谁兵力多,谁就会赢,要真是如此,历史上也不会有以少胜多的战役。
在军队人数对比中,还有更高深的学问,要看军队配置构成,看军队中真正能打仗的人有多少。
晋朝南北最大一次战役,淝水之战,符坚号称率大军八十万南下,本以为是碾压局,没想到,东晋八万北府军沿着淮河西上,选择正面对轰符坚主力,一触即溃。
儿单于手下兵马若论单兵质量,比北府兵还要精锐,而安息奴隶兵,又与前秦兵马相去甚远。儿单于亲自上阵,如砍瓜切菜,亲卫兵还算保留的完整,一直护卫在单于身边,
儿单于加上几十亲卫兵,瞬间在战场上拧成一股兵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贯穿战场如刀劈豆腐,毫无滞涩之感。
“你怎么看?”
安东尼俯瞰战场,面容凝重。
侏儒圣·科尔笑了下,笑得很苦涩,
“我们曾与罗马争锋,罗马军队很强,但也不会这么打垮我们,可这场战,我们简直是用脖子往刀刃上撞。一直以伟大标榜自己的罗马军队又如何?在东方竟匍匐着这样一头雄狮,天神之鞭...恐怕比传说中的斯巴达人还要强,我从没见过如此好战的民族。”
红发将军安东尼喃喃道:“我现在只祈求一件事。”
“什么?”
“天神之鞭是汉人最强大的军队,不然的话...”
安东尼没继续说下去,圣·科尔打了个哆嗦,
继续道,
“不然的话,王兄做出了一个最错误的判断。”
安东尼点点头,安慰自己道,
“不过,想来也是不可能的,大汉若真有这种战力,我们也不会现在才知道。凡事要往好的想,对吗?”
圣·科尔摇头道:“我习惯凡事往坏处想。”
说着,咬住手指,
假设汉人还有强于天神之鞭的部队,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办?任人宰割吗?
大汉的商路开始向外扩张,相信,将来会有一天,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大汉商品,这是圣·科尔能看到的未来。而大汉难以吞并安息,安息又有着独特的地理优势,这是任何国家都无法替代的,
与汉人合作,才是正确的!
但,这种合作会一直下去吗?圣·科尔不敢说。
所以,在王兄悍然发动对汉战争后,圣·科尔没有阻拦,甚至没少出谋划策。不过,与虎谋皮,早晚会被吃掉。
血腥味飘到高台上,转眼间,被杀死的奴隶不计其数,他们就连稍微挡一下都做不到,
幸好,奴隶也有自己的用处,就是多,杀都杀不完的多,为了十铜币,他们又冲了上去,从上往下看,如同天神之鞭抽开海浪,没过一会儿,海浪又围了过来。
汉军饿了太久,就算是不费力的杀人,也在快速消耗体力,人一层一层围上来,儿单于分开人浪的速度也越来越慢,远没有第一次冲锋丝滑,
见状,高台上的圣·科尔和安东尼都暗松口气,
天神之鞭也是人!
会累!
圣·科尔和安东尼都算是天性善良的人,相比于其他贵族的变态癖好,显得二人格外正常,但,他们到底是上面的阶层,就算再有共情能力,也不会共情到奴隶身上,
所以,见奴隶用生命堵住了天神之鞭,他们非但没有不适,反而是松了口气。
“单于!”亲兵校尉哈努,把自己的儿子胡汉拉到身边,“我们撑不住多久的!”
儿单于看了胡汉一眼,少年兵死瞪着前方敌人,但是儿单于知道,他在听。
周围敌军如丧尸一般,源源不断的往上涌,如果不是剩下的这几匹马,早就陷进沼泽中了,
哈尼重重把扑上来的敌人砸倒在地,力道之大,把头砸得稀烂,
“撤吧。”
儿单于平静道。
其余亲兵闻言一悚,
撤?马背上的战士要撤退吗?
撤退与投降有什么区别?!
是巨大的耻辱!
况且,要是撤退早就该撤了,现在撤退算什么?!
“单于!”
亲兵校尉哈努双眼赤红,
“请您收回这句话!您不该说撤退的!”
其余亲兵纷纷悲壮附和,
“我们是战士!我们有战士的荣耀!”
“宁愿死,也不愿投降!”
“我们没输过,也不会输,永远不会将后背冲着敌人!”
儿单于:“怎么就没输过?怎么就没背对敌人?别忘了,我们是如何被驱赶到这的!”
众亲兵声音一滞,
少年兵胡汉回头看向阿爸,用眼神询问道,
“我们输过吗?我们逃过吗?”
哈努眼神躲闪,
还小的少年兵们不清楚过去的事,也不知道伊稚斜一部是如何被赶出中原的。
哈努回头绝望的看向单于,他亲侍单于十几年,在儿单于还小时,就被伊稚斜单于安排,用铁和血向儿单于献出忠诚,
他比谁都清楚,儿单于是马背上的王,是最骄傲的王,一个是自尊比生命还重的王,让他说出撤退二字时,是多么沉重,
战意在蒸发,战士们始终死战不退,坚持到现在,就是凭着一股意志,
荣耀,
仅剩的意志被单于亲手摧毁,
那还剩下什么了?
儿单于看了眼少年兵胡汉,胡汉茫然无措,但眼中有失望,
“将没马的战士聚拢过来,我们一起撤退,再冲一波。”
到底是亲兵,对单于绝对忠诚的战士,尽管道心破碎,服从命令永远是优先级最好的。
“是,单于。”
哈努有气无力的应道。
“单于!您看!”
胡汉惊呼出声,天际出现一道黑线,密密麻麻的骑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奔驰而来,
激动到破音:“我们的援军来了!”
儿单于表情严肃:“哈努,你带上几人,把战士们救出来,我们要快点撤!”
哈努连忙领命,快速分出几人,又杀了出去,交待军令后,儿单于意外地和少年兵胡汉解释道,
“算着日子,就算汉军长了鸟儿的翅膀也飞不过来,现在到的,只会是敌军。”
话音落下,新支援而来兵马的旗帜逐渐清晰,
罗马军!
.............
“罗马来做什么?”
红发将军安东尼皱眉问道,圣·科尔回道:“未必就是来支援我们的,汉人和罗马人正在和谈,我们贸然对汉人动兵,是赌博,
罗马人和汉人谈崩了还好说,若是谈和了,会拿我们开刀的,
只应对汉人就够吃力了,我们没办法同时应付汉人和罗马人。”
红发将军安东尼恨道:“既然开战,就要速战速决,将汉军消耗到这种地步,周围小国都不愿派兵出战,但凡有五千精兵,我们早就吞下汉军了!”
“他们不愿意消耗自己的兵马,谁都知道天神之鞭难啃,再说了,连王国军都没出动,周围小国看在眼里,更不会出动了。”
安息国军队制度,类似于周朝的国野制度,只有国人才能当兵,并且要自配武器盔甲。若是白捡军功,安息最强大的重骑兵早就倾巢而出了,对付天神之鞭,他们连捡漏都不想,
这也使得战事僵持到现在,
圣·科尔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快些指挥,一定要把他们领头的杀了!”
安东尼意识到严重,扶着剑,
“我亲自去杀他!”
“你,你行吗?”
“呵呵,安息国没有比我更强大的战士了。”
圣·科尔:“.....”
儿单于明显感觉到,周围的人疯了般得涌上来,挥刀的手都轮不开。匈奴骑兵有一个问题,他们追求速度,战甲武器都是轻量化,一旦陷入包围中,只会越来越劣势。只不过,自出中原以来,他们还没被逼到这份上,
“早撤退就好了!”
儿单于在心中狂吼,
为什么要为了荣耀,白送掉这么多人的性命!
荣耀和生命到底哪个更重,儿单于不想回答,如果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犹豫。想着,儿单于把少年兵胡汉拉起来,胡汉就像溺水的人,一下一下陷进去,儿单于又每次都能给他拉起来,
“单于!”
儿单于还要拉起胡汉,视野一暗,周遭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顶的光被盖住,对上一双双空洞又狰狞的眼神,儿单于恍然意识道,
我,我被拽倒了?!
就死在这了?
轰得一下,一股巨力传来,儿单于被撞飞出去,幸运得是,压住他的人也都四散。
儿单于五脏六腑都似移位,先站起来,
眼神重新聚焦,罗马战阵列在前,他们不分敌我的将敌人撞开,
为首骑马的人,儿单于越看越眼熟,
堂邑父俯瞰着儿单于,眼神似乎在说,“命还挺大。”
“救你了啊,你欠我一条命。”
...........
临邛县
“阿翁,我吃好了。”
卓弗阳用过饭后,面无表情,徐跪向卓王孙行礼,便起身要走,
“站住!”
卓王孙大怒。
本来他都不生儿子气了,是好是孬,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还能不要了咋的?
想着和儿子好好谈谈,
可一看他那死样,卓王孙便把其他事都忘在了脑后,张口就是呵斥,
卓弗阳站定。
“你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阿翁,我是在救您。”
“救我?”卓王孙气极反笑,怒拍桌案,大拇指上的翡翠玉扳指,啪一下碎了,“我用得着你?!”
卓弗阳:“长安是京城!您离了京城不去!非要去洛阳,扔下祖业全都不要,若只是我觉得您错了,您如此固执也就算了,
全族人都觉得您错了,您还不觉得自己错了吗?!”
“我错个屁!”
卓王孙呸了一声。
卓弗阳心中冷笑。
固执又愚蠢。
阿翁,你果然老了。
见儿子不信,卓王孙用轻蔑的语气道:“京城?呵呵,什么是京城?圣上在哪,哪就是京城!圣上取用,你第一个送到,那才叫大族。
你们都觉得我错了,不是说你们人多就对了,都是愚夫罢了!
社稷之木不可伐,如何不可伐?木因社稷生就可伐,说不可伐的,难不成社稷因树而生?
盘庚尚且迁都五次,当今圣上力排众议迁都,怎么,你们就迁不了?”
“阿翁!你别再说这些陈词滥调了,若您是对的,也不会一个人都不支持你。”
闻言,卓王孙头昏脑胀,有些站不住了,再坐下,
“他们不支持我,是因我错了嘛?难道不是他们想要取代我吗?”
“您确实老了,而且,他们是我们的族人,不是坏人,您却像敌人一样防着,您退了,还有我,难道我不是你的骨肉吗?卓家还在我们手上!”
卓王孙听得太阳穴狂跳,
无力道,
“弗阳,你太愚蠢了,若文君在这,是不会看不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