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手很白。
红叶玉佩在他手中显得格外莹润,金色的穗子一半搭在手腕上,一半坠着轻轻晃荡。
与气定神闲的花无赖相比,丁三通就显得很狼狈。
不仅狼狈,脸也很红。
涨红。
他粗噶着嗓音道:“老子从来没有听过这么难听的曲子!”
他的气血仍在翻涌。
音功习练到高深处,可以凝音于线,针对性地攻击敌人,就像是胡琴老者拉弓时,只有那力工大汉受制。
但是当时毒雾弥漫,不辨方位,丁三通与小贩离得极近,苏梦拉琴时便只避开了位置较为明晰的花无赖,至于丁三通,便只能委屈委屈了。
在这没有旁人的深巷里,还有一个做不出声的人。
那便是先前与伏击的人不是一伙的力工汉子。
此时的他被牢牢捆在靠墙处,高大的身体蜷成了鹌鹑,一双有些凸起的眼珠定定地看着花无赖。
准确的说,是在看着花无赖手里的红叶玉佩。
苏梦若有所思地瞥了这人一眼,双手环臂,以妇人的面貌做出了男子的体态,开口时,声音已成了清朗男声。
“在下苏不平,和王虚空王兄从平江府带龚大侠一路行至扬州,本是要与红叶盟手下以信物接头,得到药物和接下来逃亡的助力,没想到连红叶盟的人都不能信了。”
力工汉子瞪着眼睛想要说话,但他已被封了哑穴,连闷哼声都发不出来。
丁三通瞪大了眼睛道:“王虚空?你说的是‘刀一出手,人鬼不留’的王虚空?”
苏梦眉眼一挑:“哦?你认识他?”
丁三通脸依旧通红着,眼已笑出来了光:“老子便是‘开天辟地,斧不留人’丁三通!王虚空是我师兄,我俩穿一条裤子长大,岂止是认识而已!”
苏梦眨眨眼,解决完‘谈何容易’后,王虚空在路上倒是提过一嘴他的一位二师弟,说什么二人号称‘大刀阔斧’,但是没想到这位‘阔斧’的绰号单拎出来,也是这么的一脉相承。
丁三通感慨道:“好小子,说去平江府找龚侠怀比刀,居然不声不响撇下我干出了这样的大事。”
言语之中颇有自己未能参与的遗憾与羡慕。
苏梦多看了他一眼,觉得丁三通和王虚空性格颇有相似,但王虚空好似更可爱些,丁三通却更有一种憨直。
许是因为,王虚空是矮而胖,丁三通是高而壮,观感不同吧!
然后她又瞧花无赖。
少年眼帘未掀,开口温声道:“在下花无赖,青花会门下,会主命我来扬州送大快人参,我与丁兄是在赶赴扬州的路上结识的。”
丁三通在一旁不满道:“都是一起托付过后背的兄弟,这话说的好似我们是萍水相逢,让人听着忒不是滋味!”
花无赖微微一笑。
苏梦觉得,花无赖该有一个叫花无缺的兄弟。
这少年一袭白衣,垂首把玩玉佩的姿态,很有一种清贵君子的气度。
但他实在是过于秀丽。
眉眼如工笔描摹,轮廓鲜明,鼻梁柔和,更似水乡佳人。
在他一笑时,忽有种在水墨人像上点上朱笔的妍丽。
“苏兄,”他不理会丁三通,一双眼尾斜飞的眸定定瞧着苏梦,“我们这样出生入死来送药,是想要见那位顶天立地的侠义前辈,而不是中途就将药交给一个连真面目都不愿展露的人。”
苏梦略做犹豫,颔首道:“好。”
丁三通这时忽然机灵起来,将那地上力工汉子的袖子扯下一截,又给后者蒙了个严严实实。
在丁三通动作的同时,苏梦从怀里掏出一罐乳状物事,开始在脸上涂抹,宛如变戏法一般,从脸上边揉搓边撕下一些肉色肌肤,甚至连眼睛里都取出来了丝络状的东西。
花无赖倒没有显得讶异,‘四朵青花’里的老四花非花就极擅易容,他也见识过不少独门易容的手法。
与花无赖相比,丁三通的反应就很给苏梦面子。
他刚给那汉子蒙上眼,抬头转身,就看见在他眼中极为奇诡的一幕,那只有着灰褐斑点的老人手轻轻一扯,一片肌肤剥落,如同扯下了一个黏附着的不甘扭曲的老妪面皮——
然后露出了一张清秀的男子面庞。
他瞪大了眼睛,憋了会儿气,才道:“你长的有些不符合我的想象。”
苏梦微微扬眉:“哦?”
丁三通道:“看过无赖的脸,再看你这张脸,有些太平平无奇了。”
苏梦感叹道:“是啊,就因为我天生长相平平,我娘希望我能够做个不平凡的人,所以给我取名苏不平。”
花无赖点点头:“你确实做了一件很不平凡的事情。”
苏梦摇摇头:“对于江湖人来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应该是一件很平凡的事情才对,如果连这种平凡的事情都成了不平凡,那一定有人错了。”
花无赖道:“可是现在错的人掌握着势力和权力,那么你口中这‘平凡’的事情不仅不平凡,甚至还十分危险。”
“哦。”
花无赖直接挑明了讲:“你需要帮手。”
“你的使命在交付给我大快人参后就结束了。”
花无赖:“哦?可是你救龚侠怀时,可有什么莫须有的人给你个什么劳什子使命?”
他扬手,缀着金穗的红叶玉佩掷向苏梦,苏梦扬手接住。
在苏梦扬起手,衣袖横面的瞬间,花无赖已欺身上前。
他出手。
修长纤细的手自宽袖下探出。
手只露出了两个指节,曲起的指节,像是鸟喙。
‘凤凰三点头’!
他一出手就是绝招,但并非狠手,本意只为试探。
苏梦在这种关头竟还能分神去想,花无赖果然只是花无赖,不是花无缺。
花无缺的出手绝不会这么不君子。
从这一点看,花无赖倒可以去跟小鱼儿做朋友了。
这念头转的很快,但她出手却更快。
那只刚抓住玉佩的手忽的一松,玉佩向下坠去的同时,一只手如分花拂柳一般从袖中探出,迎上了那一记‘凤凰三点头’。
本应是利喙啄鹰的一击,却落的十分轻,仿佛那还未褪去老态伪装的手掌化成了沼泽,卸去了所有的攻势。
花无赖察觉不对,正欲变招,试图制住对方腕部大穴,但不知怎的,他的手腕却先蓦地一痛!
手腕忽的剧痛低垂,面前人再一挥袖,那还未落地的玉佩被劲风扬起,稳稳落在对方掌心。
花无赖垂头。
丁三通这时才道:“你对他出手做什么?”
垂头的少年不回应,只缓缓吐了口气,问:“这是什么招式?”
面前人答了四个字。
“移花接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