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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雾妖莲用那面镜子,吸食了无数天师、妖物的血肉,而那邪门的功法还不知是谁传授给她的。

万俟云螭心里隐约有种预感,那背后的始作俑者,恐怕所图不小,能揪出此人最好,免得有更多妖族受害。

他觉得,自己就是因为这个理由才想赶去尸胡山的,跟那姓戚的女子关系不大。

最多,就是顺便报复一下。

正事要紧。

对。

戚红药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正事要紧。

可是,她一进到这里,就浑身不适——也不是真的不舒服,只是一种心理上的别扭。

因为,沈青禾就在离她不足三尺远的地方站着。

虽然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半年多,但他看起来一点儿也没变,还是那么俊逸,温文尔雅,只是站在那里,就好像画中的佳公子走出来了。

戚红药不敢看他,从进了屋子,就目不斜视,盯紧了地上的一块小石子,好像已经瞧入了定。

孙姑姑一看她这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沉着脸道:“你也听见青禾的来意了,依我看,这是个历练的好机会,便随他走上一遭吧。”

沈青禾望着身边垂着头,好像在出神的少女,目光温和而略显克制:“戚姑娘——”

戚红药没反应。

“戚姑娘?”他又唤了一声,声音略扬。

他离得近了些,有些微的气流吹在戚红药耳边,她就更僵了。

孙姑姑一拍桌案,嗵地一声:“你睡着了不成?!”

戚红药一个激灵,“徒儿没有。”说话时,脚下横跨一步,拉开跟沈青禾之间的距离。

他眼中有失望之色,一闪而逝,但他掩饰得很好。

孙姑姑也注意到了徒儿的举动,一时间真是恨铁不成钢——她满心以为,戚红药若要除诅咒,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就是跟人结契。

而沈青禾,就是最适合的人选。

这年轻人可以说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不管是人品、家世、还是样貌,哪一样,配自己这徒儿也够了,谁知道那死丫头是哪根筋不对,说什么也不肯定下来,眼看着离霜天血月不远了,这么下去,诅咒一应验,她后悔都来不及!

孙姑姑脾气很暴躁,为着这事,几次动手,而戚红药大多时候都不违逆她——或者说,她在其他方面,向来对师父言听计从,但唯独在这件事上,轴得很。

实在打得厉害了,戚红药就跑,跑到师叔陈无极那里,就有人帮她拦下了。

陈无极是这么劝的:“年轻人么,总把感情看得比天还大,不能硬去勉强,万一——唉呀师妹,你听说过梁祝没?”

孙姑姑怒极反笑:“怎么,她还要跳坟?”

陈无极道:“唉呀,唉呀,不是,哪就到那一步了。咱们做老人的,不就是想孩子好么,我是说,万一那丫头心里已经有人了呢?”

于是孙姑姑忍着怒火,压着气,尽量慈和的去问徒儿:“你若心里有别的结契人选,说出来便是,师父也不是顽固不化之人,解咒要紧。”

戚红药磕巴也不打:“没有。”

“那你为什么——?!”孙姑姑火又憋不住了。

过去半年,这一幕是经常上演。

不过经过陈无极的开导,孙姑姑也意识到,自己这徒儿是不吃硬的,也许,应该采取些迂回的策略——比如,让她跟沈青禾多些接触的机会,毕竟,感情么,都是培养出来的。

她是有这个想法,但是,还没来得及做些安排,沈青禾就登门来,说是有事相求。

孙姑姑听了他的表述,觉得简直是天赐良机。

沈青禾是代表沈家来的。

沈家,是东方八大天师世家之一,想当年,若论起实力,虽然比不得十方谷、桃叶渡、小天山这样的大门户,但其族内高手也是层出不穷,自创建后的三百年间,从未有人才枯竭之相,论起在众多天师世家中的地位,也是首屈一指的。

可惜,如今是第四百个年头了。

大约从七十年前,沈氏出了一场大乱,导致族中的青年才俊、中流砥柱折损过半,自此元气大伤。

经过几十年的修养,非但没有恢复,反而少有根骨上佳的新生力量出生。

道上不少人在背后议论,说沈家运势已到头,百年后必然陨落,该给其他的新势力让路。

不过,背后说说也就罢了,谁也不敢真当面挑衅——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人家也不过是稍有势微,还称不上穷途末路。

沈青禾就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出生的。

他上有哥哥,下有兄弟姊妹六七人,自己虽是嫡出,但有哥哥在上压着,若无意外,也跟继承家业无缘。

他和戚红药,也算得上少年相识,他知道,这个女孩子对自己是有意的。

他更知道,他和戚红药的事,是家族的意思,他们都希望,他能够“攀”上孙姑姑这根高枝儿。

一开始,沈青禾不是没有怨愤。

他是个男人,有自己的雄心壮志,他本来是不屑于靠女人、也不觉得有那个必要。

所以他讨厌戚红药,讨厌这个困住了自己,让自己失去其他发展可能的女孩。

这是他少年时期的想法。

后来,慢慢的,随着阅历的增加,眼界广了,他也终于认清了自己的能力,虽然不愿承认,可是算来算去,跟戚红药结契,竟是他能走的最好的一条路。

这是他的机会。

虽然她并不是顶尖的美人,但跟出身相比,这都不算什么。

况且她的能力也的确出众。

沈青禾知道她喜欢自己,他也任由这种喜欢肆意生长,反正,他享受这种感觉,虽然暗暗觉得她的外表配不上自己,可是,在其他方面,他需要这么一个对象。

但近来一段时间,戚红药的反应,让他有些琢磨不透。

自二人相遇起,那女孩儿的视线,就总是若有若无的围着他打转儿,多少次,只要他需要,她就会出手,替他解决一些“麻烦”的妖物,而且不争名利,通通算在他的身上。

当然,沈青禾是从来不会直接开口,提这种略显下作的要求的。

他只要暗示一下就够了——暗示自己为除一只恶蛟而苦恼,不出三日,戚红药就能带来那恶蛟的头颅。

暗示自己看中了一株深植于寒潭的灵草,那几十个天师试了百次,折了大半的地方,戚红药说进去就进去了。

那一次,沈青禾清楚的记得,她连着三次入潭,前两次都冻得口唇青紫,战栗不已,难以潜入最底部,本来,他都看不下去了,心生恻隐,柔声劝道:“算了,那寒草不要也罢,你的安全重要。”

只是说话时,难掩落寞之色,显见是违心之语。

戚红药话不多,从来也不跟他啰嗦,只是看了眼他的神情,便转身离开寒潭。

沈青禾有一瞬间的失望,以为她真的放弃了。

可是,很快,那道纤弱却坚韧的身影又出现了,只是这一次,她手中持着一个小小的酒瓶,走到谭边,拔开塞子一饮而尽。

他眼睁睁看到,有腾腾的热气从她肌肤上散发出来,她的脸色,开始显出了一种不正常的红。

“这是?”他看向那个小瓶子,有心问,又及时止住了。

有些事情,不知道更好,不知道,才是无辜的,不知道,人情也就没那么大。

她付出什么,都是她自愿的,不是么?

凭着那一点“火毒酒”的热力,戚红药第三次下寒潭,这回撑到了地方,顺手剖了一条吃人的水蟒,然后,在沈青禾饱含期盼的视线中,送上寒草。

她在寒潭里浸了将近一个时辰,后来火毒酒的效力也持续不了这么久,等到再上岸时,她裸露在外的部分肌肤,令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已经死了三天的尸体。

沈青禾感动得凝视了她半晌,轻声道谢。

她抬了抬僵硬的胳膊,抹去脸上的水,低声道:“没事。”她想说,你高兴就好。但这话有些肉麻兮兮的,她说不出口,只是瞄了眼那俊俏青年的表情,心里偷偷高兴。

沈青禾没接到她的目光,那时候,他在小心翼翼的收好寒草。

其实,他们私底下很少见面,几乎每一次,都是他遇到了麻烦,才会想起她来。

戚红药也不会纠缠他,很少主动找他。

沈青禾对这一点,还是很满意的。

这方便他将两人的关系维持得不远不近,不冷不热。

但这种情形,持续到半年前戛然而止,突然之间,她就冷落了他。

过去,他们虽然见面也少,但是她从来不会躲他。

但最近——尤其是二月份那一次,沈青禾着人透出消息,让她知晓自己遇到了麻烦,需要帮手,却并没有得到跟往常一样的迅速回应。

或者说,回应了,但来的不是她。

沈青禾看着来“助力”的五大三粗的男性天师,勉强维持着面上的笑,忍住了没去问。

也许,这只不过是她引起自己注意的一个小小手段。

她毕竟还是委托同门前来了,不是吗?

可是这种情况,第二次又发生了。

沈青禾那次忍不住了。

受了委托前来的天师,也是十方谷弟子,看着身形魁伟,面容也颇俊朗的,沈青禾几乎忍不住想问:你跟戚红药是什么关系?

但话到嘴边,变成了旁敲侧击的打探:“戚姑娘……近来可好?”

那天师看他一眼,答道:“戚师姐事多繁忙,无暇答应沈公子,便差我来搭把手。”

繁忙?沈青禾目光一愕,几乎要脱口而出:对她而言还有比我更重要的事情?

这话当然不能说。

他终于感觉到,戚红药是有心疏远他了。

可到底是为了什么?

莫非……真就因为,自己那日的几句无心之语?

他不过是多喝了两杯佳酿,跟四弟闲谈,论起心中对女子的喜好偏向,不巧被戚红药听见了。

可他又怎么知道,她会折回来送东西呢?

况且,他也不过是说了几句心里话,实话罢了。

她受得了跟妖物血肉横飞的搏斗,却受不得这轻飘飘的几句话?

怎么可能?

沈青禾心底觉得,这不过是女人的一种以退为进,惺惺作态罢了,目的么,就是让自己更注意她,更在意她,最好是逼得自己跟她告白。

他偏不解释。

戚红药方方面面都压他一头,若是不好好打打她的气焰,日后二人结契,还怎么往下过?自己岂不是要给她骑到头上来?

可是,这一冷,就是半年多。

他终于还是有些心慌了,尤其在听说,戚红药很少在谷里待着,正在四处找寻另一种除咒的方法。

什么意思?

她难道不用这个最简单稳妥的结契之法,冒死也要寻别的路子?

沈青禾终于坐不住了。

他终于想去找人,可是,用什么理由?

巧的是有家仆来禀报,说尸胡山一带出了事,闹起妖来,而当地官员是沈家一个旁支,出了事,立马发来信函求助本家天师。

沈青禾眸光微亮,生出个想法,索性直接揽过此事。

他稍作准备,第二日就带着人,携重礼扣开了十方谷的大门,很快被领到孙若梅跟前。“晚辈见过孙长老。”

孙若梅打量他片刻,见这青年没什么变化,一派的丰神俊逸,眉目舒朗,气质上佳,心中满意,点了点头,语气和缓的跟他寒暄了数句,问过沈家长辈的安,才谈到他来此的目的。

沈青禾落座,将尸胡山的事情一讲,孙若梅道:“哦?竟这般棘手,连你们沈家都找不出人来收拾么?”

沈青禾垂头道:“家里的人手多派出去了,倒不开来处理此事,因此,晚辈想请您出手相助。”

孙若梅一皱眉,道:“谷内的弟子倒是不少——”

沈青禾突然站起身,冲着她深施一礼:“晚辈此来,其实……”他的神情中透出一点点窘迫,一点点羞于启齿的感觉:“晚辈,只想找戚姑娘同行。”

孙若梅打量着他,没有马上给出答复。

这有多少有点儿出乎沈青禾的意料了。

他心里清楚,孙若梅是很支持自己跟戚红药结契一事的。

他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没敢乱动,能感觉到那带着威压的视线扫视自己,片刻后,才慢慢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