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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夫人语气沉重的公布,王祥关保二位天师失手了。

“他们人呢?”

“那二位被传送出阵时,受伤不轻,山庄的大夫能力有限,午间已被送下山去治疗了。”

王梦儿突然开口:“公孙夫人的咳疾,比昨日见好了呢。”

静了一瞬。

纱帘后的人缓缓道:“妾身这病,时有反复,偶尔严重些,昨儿刚巧犯了,如今吃上药,自然见轻,倒叫王姑娘挂怀了。”

戚红药盯着纱帘,对心中那个略显荒唐的猜测,越发笃定。

第二日行动的人选已定好,众人散去。

是夜,四更。

一道黑影自院中跃出,刚翻上屋顶,砰一下和人撞了满怀。

戚红药紧退两步稳住身形,脚下屋瓦卡楞愣做响,揉揉额头,心道这人胸膛是铁铸的不成?

月色下,万俟云螭一袭暗青,面目比白日看来更显俊美,轻声道:“大晚上不睡觉,姑娘好兴致。”

戚红药笑得很假:“彼此彼此。”

今夜不睡觉的又何止他二人?

待到公孙夫人院落附近,戚红药发现已有数道黑影埋伏在此,从身形上,她认出了丁丑、周齐宇,另有一个裹头巾的,估计是那位简大师——他那光头在夜色下比月光还显眼些,包起来更好。

好地方都被占得差不多了,她四下瞧瞧,干脆的从屋檐一跃而下——却没有落地,脚尖勾住了两片鸳鸯瓦,纤瘦的身子缓缓向下展开,隐在暗影中。

她刚松一口气,忽觉身边也有人依样画葫芦挂下来了,距离极近。

一侧头,就能看见莫七那张俊美得简直讨厌的脸。

戚红药想骂人:又不是没有其他位置了,他挤过来做什么!

偏这万籁俱寂的时刻,不能发出声音,只好忍着。

她哪里知道,万俟云螭将她当做妖物,离得近些,一来防止她身份暴露连累自己,二来若她有异动,随时可以出手击杀。

将近卯时,有脚步声自院外响起,仆从低声禀报:“夫人,二位天师到了。”

仆人并未进入院中,送人到此,就退下了。

今天来的也是野客,那二人步入院内,带着兵刃、符袋,看起来略微有些紧张——想来昨天那两位的情况,让他们不敢掉以轻心。

黎明将至未至,院子笼罩在暗沉的光线中,吱嘎一声,屋门开启。

黑洞洞的门,里面像是连根蜡烛都未点。

那两人在门口略一迟疑,对视一眼,迈步进屋。

静。

天色由暗至明,却也没亮到哪去——今儿偏是个阴天。

但时辰已经过了许久。

辰时,无人出屋,里面一片寂静。

巳时,无人出屋。

风有些凉,戚红药的双脚已麻木了。

午时——

最先等不住的,是周齐宇。

他一直藏在院落死角,视野开阔,又能蹲能坐,本来不算辛苦——至少比戚红药好受得多。

他突然就发动了,一道剑光似的射向屋门,砰的一声,碎木四溅!

周齐宇身形一闪而逝,屋内传出一声女子尖叫,一声低低的惊呼。

这下子,其他人也没必要藏下去了。

戚红药身子一展,脚不沾地平平飞出,与此同时,简大师、丁丑也飙射向屋内。

屋内一片狼藉。

那梳妆台似乎被人砸了,地上散落些许门板碎木、花瓶碎片,还有少许的水渍。

周齐宇拔剑对着床榻,婢女横身拦在床前,身体颤颤发抖,色厉内荏的喝到:“大胆狂徒!你要杀人不成!”

周齐宇冷冷道:“杀人?一个妖物,也敢妄称公孙夫人,我看她胆子也忒大!给我让开,否则连你一并宰杀!”

说着话,往前一蹿,一手硬把那婢女拽开,探八卦剑便往纱帘内刺去!

“住手!!”

一道人影虎扑上前,铮地一声响,隔开了周齐宇的剑锋。

公孙项喘着粗气,双目圆瞪,眉毛倒竖,手持随身佩刀指着周齐宇:“姓周的,你这狂徒!我请你来,本是为除妖保我夫人平安,你竟然敢伤她!待我修书一封上告小天山,看你师门如何处置!”

周齐宇被他撞得一趔斜,刚刚站定,闻言大怒:“公孙项,你连自己夫人被掉包了都不知晓,还敢在这里威胁我?!”

公孙项眼珠都红了:“你放屁!我的夫人我会错认?!”他环视闯入屋内的众人,胸口剧烈的起伏逐渐平缓,冷静一些后,道:“怎么,你们几个聚集在此,也是这个意思?”

简大师原本面沉如铁,一见公孙项要翻脸,突然哈哈一笑:“哪里哪里,我是听见这边动静不对,恐怕夫人出事,才赶来看看。”

周齐宇冷笑一声。

公孙项道:“哦?这么说,几位都是如此?”他不善的目光扫过戚红药等人,在万俟云螭身上停顿片刻。

丁丑双瞳精亮,目光自箬笠下阴阴射出:“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公孙庄主,你的夫人的确很可疑。”

公孙项又是一声吼:“我看你们才是可疑!领了我的销金令,捉妖没有寸进,反而惊了我夫人——”

周齐宇冷声道:“是你们夫妇说,每日只有两人能进入困妖阵,如今两天过去,已经有四名天师入内——第一日那二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是以今天我……和这几人才早早蹲守在此。”

“我们眼看着两个天师进入房中,却再也没有动静,别说是去什么困妖阵,根本就是消失无踪!公孙庄主,我看你身后那个,早就已经不是公孙夫人,而是隐雾妖莲假扮的!”

公孙项身躯一震,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想回头看一眼,但马上克制住了——如果连他都对自己的夫人产生怀疑,他夫人要如何自处?

纱帘后,传来公孙夫人颤巍巍的声音:“老爷——妾身,妾身当真不是——”

简大师听着她的话,眼珠一转,突然道:“我也不相信夫人是妖——否则您手里怎么会有佛门符呢?我是从来没怀疑过夫人的……不过么,光我一人相信也没用,您还得拿出能令诸位都信服的证据,否则这几位,怕不会善罢甘休呢!”

周齐宇转头狠狠睙他一眼。

这里的动静太大,公孙项来是带着众多护卫,其他院落的天师虽没半夜前来蹲守,但也时刻留意着周遭动静,此刻都聚集过来了。

好一派热闹。

剑拔弩张。

王梦儿挤到师兄身边,见情况僵持,赶紧助力:“公孙庄主,要说尊夫人不是妖物,为何屋子里要点上这么浓重的‘玉雪香’?这味道正好能遮住隐雾妖莲的气息!”

一旁的婢女不敢怼别人,怼她可不客气:“点香怎么了?似你这般行走江湖的粗俗女子,想必是没学过大户人家的规矩——”

王梦儿气得呼吸一滞,冷笑:“你只管嘴硬,我看你们就是用浓重的香料来掩饰她的妖气!”

说着话,见师兄和公孙项正在对峙,她干脆上前一把掀开纱帘!

公孙项阻挡不及,一霎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床榻。

简大师和丁丑,本来已经不声不响的靠近,一个把住床头,一个横在床尾,只待确定了“她”的身份,就要一齐动手!

可是,纱帘掀开的一刹,所有人都呆住了。

——床榻上的确有人。

落霞庄主公孙项的夫人,早有美名在外,待字闺中时,也曾引动众多名门公子上门求娶,最后不知怎的,却嫁给了个比她足足大了二十岁的丈夫。

可是,床榻上这女子……她看起来三十岁左右,五官虽也能隐约看出底子不错,但面色苍白无光,双目无神,孱弱的勉强坐起身子,满目惊恐之色,一手紧抓着覆盖住下半身的被褥,一手护住了腹部——那里高高隆起,显见是……

戚红药瞳孔收缩,一时不能言语。

这是个孕妇。

万俟云螭的视线朝隆起的腹部一扫,暗暗蹙眉,看向公孙项。他昨日隐约察觉纱帘之后似有妖气,那夫人行动言语间,也有颇多疑点,之所以按兵不动,是为了避免误杀——人要对人动手,是没什么顾忌的,可他是妖,就要小心不能触动长天契。

如今看来,小心些还是对的——

众所周知,妖与人结合,乃天道大忌,不可能孕有后代。

“你们满意了?!”

公孙项铁青着脸,从怔愣的王梦儿手中一把扯过纱帘,重新拉好,免得妻子暴露人前。

他转回身,面向众人,牙关咬得咯吱作响:“我夫人已有数月身孕,即将临盆,因胎相不稳,用这熏香的偏方加以稳固——”他厉目瞪着王梦儿:“你前天怀疑戚姑娘是妖,今日又要动我的夫人,真个和贵师兄一般蛮横无理,小天山就是这样调教门徒的?!你还有什么疑问,一道说了罢!”

王梦儿一时脸庞涨红,张口结舌,尴尬的扭头看向师兄。

围住床榻的几个天师对视一眼,垂下目光,却站住没动。

周齐宇见无人说话,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今儿左右已将公孙项得罪了,不妨就查个清楚:

“人与妖固然不能有嗣,但谁知道,她腹中的就是个人胎?”

这话着实是太过了。

所有人都等着公孙项暴怒的反应。

可不知是气过劲儿了还是怎的,他只是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阴沉着盯着周齐宇:“你要怎么验?”

周齐宇刚要开口,公孙项接着道:“是不是要用您手中那把剑,剖开我夫人的肚子,取出胎儿观瞧呀?”

他的声音很平静,周齐宇却被这句话震了一下,望见那双眼中的阴鹜之色,背后唰的起了一层冷汗。

“庄主说笑了……”他气势不由自主削弱了许多,干笑一声,道:“我师妹精通医术,只要让她把脉,自然能判断出胎儿的……身份。”

“身份?”公孙项放轻了声音,持刀指着周齐宇:“你不如直接说我是个妖物,否则,我夫人怎么能怀上妖胎?!”

“好,真是好得很——”他举着刀,缓缓转头,扫视屋内众人:“老夫重金请来的天师,没想到是引狼入室,竟然反污蔑我是妖物……你们有本事,就拿出证据来——否则休怪老夫翻脸无情!”

随这一声喊喝,屋外响起一阵兵刃出鞘之声。

见庄主震怒,聚集而来的侍卫和众多庄客纷纷拔刀:“这些天师欺人太甚,没本事除妖,却来污蔑我们夫人!咱们便是肉体凡胎,比不得天师老爷神通广大,可落霞山庄也不是能任人撒野的地方!”

眼看情况僵持住了。

这时,虚弱的声音自纱帘后传出,犹自带着颤音:“老爷,便让那王姑娘来查看罢,如今妖物未除,咱们自己人倒先斗起来,反让妖物渔翁得利……方才周公子骤然闯入,妾身没有准备,这才受惊,如今老爷在此,妾身心绪平复许多,已无大碍了。”

公孙项没有回头,面对众人,犹带怒色,视线不离刀刃:“你是我公孙项的夫人,何必受此侮辱!况且如今身体虚弱,极易动胎气——”

公孙夫人咳了起来,柔声道:“老爷,妾身被污为妖物,还是小事,可不能让咱们得孩儿被人质疑,您便让他们……查个清楚罢。”

也许是听到事关孩子,公孙项终于松口,让开地方准许王梦儿上前诊脉,不过,仍旧不离床前,看架势,王梦儿若敢做出分毫诊脉以外的动作,那刀便要劈在她身上。

戚红药看了眼周齐宇,见他双眼死死盯着师妹的神色,握剑柄的手已经迸起青筋。也对,自己若是他,此刻必然只有一个期待——公孙夫人最好就是隐雾妖莲。

否则,少不得要为他持剑闯入的行为付出些代价。

王梦儿这时也没了轻浮骄纵之态,脉诊得十分细致。片刻,那秀气的眉似蹙还颦,又展开腰间小匣,手指在“显影”瓶身略略一顿,又移开,转而拾出一块薄纱,缠在夫人腕上,重新再诊,前后足有一炷香时间,倒也无人催促她,

因为在场的人都很重视小天山药师的判断,谁也不希望结果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