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临安忐忑不安的跟在伊田春藤的身后,他们走的距离离宴会大厅很远,远到已经听不到宴会场上的音乐,也听不到台上一脸谄媚的感谢,伊田春藤带他们去了一个屋子门前,郝临安故作轻松的问道:“这是.....洗手间?”
伊田春藤转过头朝他一笑就推开了门,屋里面黑暗一片,外面的光亮没有一丝透进屋子里,这时候押解着他们的日本兵从身后走到他们面前进屋子摸索了一阵子,郝临安在屋外见到里面透出一盏萤火,只见伊田春藤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郝临安在门说道:“伊田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带我们来这种地方。”
他们身后日本兵大声呵斥着他们,伊田春藤制止了日本兵,日本兵恭敬的后退了一步,伊田春藤说道:“简单点说吧,我们刚才收到了一份情报,确切的说是关于你的情报,所以找你来证实一下,为了确保这件事情的真实性,我们打算在这里好好地招待郝先生和刘先生。”在“招待”两个字上,伊田春藤加重了语气。
此时还在搜寻逃跑路线的刘文汉被伊田春藤的话一惊,他眼神掠过一丝慌乱的看着郝临安,郝临安一路走来没找到任何能逃出的机会,他按压住内心的焦躁说道:“伊田小姐,这就是你们大日本帝国的待客之道么,之前你我素不相识,还是伊田春夏小姐让我们来这里当舞伴,结果还得遭受你们的审查,早知道到不如不答应春夏小姐,免得受这种无妄之灾。”
伊田春藤耐着最后一丝性子说道:“郝先生恐怕是忘记了,明明是你先来找我们做生意的,作为生意伙伴我们当然要严格的审查他的身份,是良民也就罢了,若是那种不安分子......。”
就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的时候,从他们身后传来语气有些激动的声音:“郝临安?”
众人同时朝身后望去,结果就看到一个白发苍苍老人,拄着拐杖眼神焦急的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郝临安见来人有些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就听到伊田春藤说道:“陈议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随着老人越走越近,郝临安看着熟悉的面容,刚才伊田春藤喊他陈议长,他有些不确定的问道:“陈伯父?陈巳扬父亲?”
陈崇礼走到几人的面前,见到郝临安认出了他,有些激动的跟郝临安说道:“贤侄,你怎么会在这里。”
伊田春藤有些懵,她问陈崇礼:“你们认识?”
陈崇礼朝伊田春藤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伊田小姐,我跟他父亲有些交情,他还是这么小的时候。”说罢朝郝临安的肚子那比量了一下继续说道:“他父亲带他来青榆市见过一次,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接着朝郝临安说道:“你怎么来这里了?找伊田小姐家做生意么?他们家我作保,你跟他们合作尽管放心就行。”
郝临安见到陈崇礼笑眯眯但是紧张的眼神,他赶忙点了点头说道:“是的陈伯父,可惜啊,伊田小姐不放心我们,所以就带我们来这里审查审查。”
陈崇礼听完跟伊田春藤说道:“哎,这不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么。伊田小姐你放心,他们家我是可以打包票的,这娃娃我从小看着长大,肯定错不了的,都是效忠于天皇的。”
伊田春藤的兜里还放着从南方传来的郝临安参加南方政府的电报,就在这时,伊田春夏从走廊尽头赶了过来,她见到气氛有些不寻常,于是上前挽起郝临安的胳膊说道:“你怎么半天也不回来,我父亲找你要谈谈货运的事情。”
说完朝陈崇礼打了一声招呼:“陈议长,您好,你怎么也出来了,司令长官正在找你呢。”
陈崇礼见来的人是伊田春夏,刚才紧张到极致的内心,突然放松了下来,他语气平缓的说了一下跟郝临安的关系,伊田春夏惊讶的说道:“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呢,那你好好给我讲讲。”说完半推着郝临安去宴会大厅,郝临安拽上刘文汉跟在陈崇礼后面,三人还没等伊田春藤说话就快速的离开了这里,伊田春藤还要赶上去说什么,就见到伊田春夏当在她面前寸步不让,她朝屋子里面看了一眼,里面一股发霉发臭还混带有一些血腥的味道让她觉得恶心,随后她露出凌冽的眼神射向伊田春藤半天没有说话,等她觉得郝临安已经安全的回到大厅,她狠瞪了伊田春藤一眼转身离开。
伊田春藤气的从兜里拿出那封电报甩到了伊田春夏的头上,伊田春夏停住了脚步就听到伊田春藤压低声音说道:“你好好看看上面写的什么,他们的身份不简单。”
伊田春夏回过头朝地下的纸看去,蹲下把纸捡了起来没有看上面的字,仰着头冷冷的看着伊田春藤,边走向她边动作轻缓的把纸撕碎,等走到伊田春藤的面前,她手上一扬,纸碎飘飘洒洒的落了下来,伊田春夏冷漠瞅了一眼伊田春藤快速的离开了这里。
伊田春藤看着满地的纸碎,身边的日本兵此时不合时宜的问她需不需要去宴会厅把郝临安抓起来,伊田春藤眼睛因愤怒涨的通红,看死人一般的看向他,日本士兵立马害怕的低头退后一步。
这时候的陈崇礼带着郝临安走到了大门,边走他边嘱咐道:“不管你们打算做什么,北边已经没法救了,已经是人家的天下了,你们现在做的就是立马离开这里,去南方,越南越好。”
郝临安说道:“伯父,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崇礼看着四下无人说道:“我被皇帝带到了这里,没有办法的事。”
郝临安追问道:“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你知道么。”
陈崇礼警惕的说道:“总之这个仗不会停止,你们别反抗,一定要保重自己,他们已经疯了,总之,你们什么都不要管,快走,快走。”
郝临安反驳道:“他们是侵略啊,为何我们不能反抗。”
眼瞅着就要走到大门,陈崇礼放缓了脚步说道:“大清打进来的时候,给大清做臣子,他们打进来了,给他们做臣子有什么不一样么。”见到郝临安还要继续反驳,陈崇礼焦急的说道:“听伯父的,伯父知道你们年轻人一腔热血要为国家做些什么,但是长缨对大炮怎么能打得过,听伯父的,快走,快走,你现在已经被那个女魔头盯上了,她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郝临安见跟陈崇礼催促着自己,他回头问道:“陈伯父,你想陈巳扬么?”
陈崇礼表情一愣,随后摆了摆手让他们快走,脸色不安的朝身后的大楼望去,见到无人跟出来,他又焦急的朝郝临安他们摆手。
郝临安带着刘文汉赶忙离开了这里,等两人到了一个安全的胡同,郝临安突然无力的靠在了墙上,刘文汉弯着腰,双手抵在膝盖上,突然一阵的反胃靠在墙上干呕了起来。
郝临安上前给他拍了拍背,接着两人互相搀扶朝胡同的深处走了几步,见到彻底安全了两人同时坐在了地上。
一阵喘气过后,刘文汉问道:“刚才那老头是陈巳扬的父亲?”
郝临安点了点头说道:“就知道他跟皇帝去了北方,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刘文汉说道:“这老头说的话,你怎么不反驳回去。”
郝临安歪着头朝他一笑:“怎么,你指望着他能跟咱们一起抗日?”
刘文汉笑道:“不是说了么,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就大厅里的那些人,让老头绑个炸弹在身上,到时候高喊一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不也能混上个烈士么。”
郝临安朝他无奈的一笑:“真没想到.......。”
刘文汉接过他的话说道:“真没想到陈巳扬的父亲竟然是这样的人。”他直起身子突然义愤填膺的说道:“他这是汉奸啊。”
郝临安虚弱的笑道:“人刚刚才救了你,你现在骂他。”
刘文汉不解的问道:“不是春夏最后救咱们的呢。”
郝临安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想想,伊田春藤把咱们带得那么远,怎么就能恰好让陈伯父撞见,伊田春夏怎么就正好跟他前后脚的赶过来。”说完见刘文汉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接着说道:“之前在舞会大厅,我就觉得有人在背后一直看我,现在想来那个时候陈伯父已经注意到我了,只不过他不清楚我来这里是做什么,包括咱们被伊田春藤带走八成也是他告诉的伊田春夏。”说完郝临安起身把刘文汉拖了起来说道:“咱们回去吧。”
星星在郝临安的头上闪烁,刘文汉抬头看着郝临安伸出的手,他带着哭腔说道:“你刚才害怕么。”
郝临安没有说话,刘文汉说道:“我怕。”
星星坠落天际,郝临安靠在墙上,嘴里吐出哈气,刘文汉说道:“我不怕死,但我怕就这样死在这里,也怕不能回到家里。”
两人回到宾馆都瘫倒在了地上,众人把两人扶起来之后,夏小满不解的问道:“不是参加舞会么,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说完就上手给郝临安解开身上的衣服,张姐给两个人一人灌下了一碗姜汤,等两人都缓过来之后简单的说了在舞会发生的事情,张桐听后眉头紧皱的问道:“那货物的事儿,是不是.......。”
郝临安说道:“应该不会,我看的出来伊田春夏是想帮助咱们的,而且她跟她妹妹感觉有些不对付,明天我再去一趟。”
夏小满焦急的说道:“不成,不能再去了,你已经被人怀疑了,再去恐怕有危险。”
郝临安朝刘文汉那深深的看了一眼说道:“明天我自己去,不管怎么样,提货单在舞会的时候已经给伊田春夏了。就算死在那也得先把提货单毁掉。”
夏小满刚要在说什么,郝临安不由分说强力的打断了她,她只能求助于刘文汉说道:“要不你跟他一起去,好有个照应。”
刘文汉跟郝临安对视了一眼,随后他一笑说道:“不,得需要他自己去。”郝临安听后也是一笑,感激的看着刘文汉。
夏小满又要求助张桐和张姐,张桐遗憾的说道:“夏同志,革命是需要牺牲的,当年咱们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生死都置之事外。”
夏小满眼含泪水倔强的没有让它们流下来,她吸了吸鼻子说道:“那明天我跟他一起去。”
张桐刚要说话,就被郝临安打断说道:“我们要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大家都休息吧。”
众人陆续的出了屋子,夏小满也被张姐劝走,房门被关上的一刹那,屋内只剩下月光洒进屋子,一片银色。
郝临安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就浮现出刚才跟伊田春藤对峙的画面,画面一转就到了刘文汉问他害不害怕,听到刘文汉的回答之后,他回想起之前的情景,他也是害怕的,他怕没有跟李钰说完再见就死在了这里。
他在夜里轻轻的说道:“睡了么?”
刘文汉叹了口气说道:“没有。”
郝临安说道:“什么时候走?”
刘文汉说道:“等知道你死的消息就走。”
郝临安噗嗤一笑,胳膊放在脑后说道:“那你给我带句话。”
刘文汉问道:“什么话。”
在漆黑的房间里,只有从窗户落下的一片银色,郝临安眼睛明亮的说道:“跟他说:再见。”
眼角流下一滴泪水,窗外一颗流星划过,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嘴角含笑,梦里仿佛回到了茶果村,他奋力的拿着铁锨扬起稻谷,微风一吹就吹走了稻壳,身上的汗水顺着肌肉的凸起流下,空气里都是阳光晒过麦子的味道,混合着一些瓜果的甜香,腰间微微的有些酸痛,他拄着铁锨拿着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村头家养的大黄不停的追赶村尾家养的大白鹅,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他脑海里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想了想觉得好笑,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学着怎么“酸腐秀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