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过道,周岩山叫住娄曲,把枪丢给他。
娄曲接住枪,依旧勾在指尖晃荡,另一手插在裤兜里,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
“舍不得要早说,我临场应变没那么好。”
周岩山面色沉静看了他片刻,“下次换叶方秋吧,你蠢得让我没法配合你。”
“什么意思?”娄曲歪着头,满脸无辜。
周岩山抬手,眨眼间再次将他勾在手指上的枪夺了过来,动作快得让娄曲连呼吸的节奏都来不及换。没有停顿,枪声炸响在耳边。
从枪脱手到上膛,再到枪声响起,前后不超过两秒。
他身后几个保镖反应不慢,一人在周岩山扣动扳机的瞬间已扑向娄曲,另两人矮身躲避的同时掏枪反击。
周岩山在他们的手伸进上衣口袋时飞快旋身踢出一脚,一人被踢得侧飞出去,狠狠砸在另一人身上,两人摞一起重重撞上墙。
那颗子弹自然没有打中娄曲,而是落在他身侧的墙上。一切结束,被震落的墙灰还在扑簌簌往下掉。
“沉迷玩弄猎物的快感,会被猎物反扑。”周岩山将枪扔在扑倒娄曲的保镖身上,然后居高临下看向半跪在地的娄曲,“下次直接开枪。我若两秒都夺不下你的枪,关池一定起疑。”
说完,周岩山回到门边,神色平静地将门关上。
娄曲仰头看着紧闭的房门,冷汗顺着额角滑下,微颤的唇边却荡出一抹笑。
刚才那瞬间,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枪声响起时,他清楚看到周岩山眼中浮现的暴戾杀气,半遮在微垂的眼帘下,如翻涌着惊涛骇浪的黑暗深渊。
他是想杀他的,和那时在娄术因果境里的关池一样。
他们都真心想要他死——真好,这世上没一个人希望他活。
娄曲缓缓站起身,青白交错的脸上浮现阴鸷残忍的笑。他抬手捏住自己的脸颊用力揉搓一记,似想将扭曲的五官按回原位。
周岩山从门上的猫眼确认娄曲离开,回到卧室,见关池已端着水杯喝水,手腕上捆着的绳子已经解开了。有因果境这个随身副本,果然没人能捆得住他。
“眼镜给我。”关池说道。
“你演技不太行。应该更恨我一点,或者难以置信之类的情绪要给一点。”周岩山跨坐在刚才娄曲搬进来的椅子上,从裤兜里摸出隐形眼镜盒。
“娄曲要是眼神够好,会发现你这副眼镜没度数。”关池不接话茬,接过眼镜盒侧身坐在床边,对着光熟练地戴上隐形眼镜,然后又把周岩山给他的那副框架眼镜架在脸上。
“观察这么仔细吗?”周岩山不确定地嘟囔一句。
关池进因果境不需要媒介,这事儿在有血织女的境里看他发动攻击时,周岩山就已经确定了。让娄曲以为关池和其他业师一样入境需要媒介,不过为了多创造点底牌。
“没必要,娄易知道我进因果境不需要媒介。”关池顿了顿,“除非他的记性和你一样差。”
周岩山垮下脸,瞪着关池无话反驳。
他能说什么,确实只有他毛线都记不住一根。关池就算了,作为六道业师祖师爷的转世,记得点上辈子的东西不意外。娄易凭什么也记得,或者说,凭什么只有他不记得?周岩山憋屈得想挠墙。
太阳藏在灰白的云层后,窗外天光清透,洒进未开灯的房间,便只剩不刺眼的亮。这温吞的亮落在关池身上,裹在周身又渗入眼角眉梢,整个人显得恬淡平和,丝毫没有身处敌营的紧张不安。
“戴两层眼镜会不会难受?”周岩山不近视,不清楚近视的人戴着隐形又戴框架眼镜,会不会别扭。
“不会,没度数的玻璃片罢了。”关池轻按了按眼皮,适应片刻说道,“周锦书什么时候离开?”
“还在劝。”周岩山起身出了卧室,从厨房端来早餐,“那是头倔驴,轻易不调头。”
“你尽快,实在不行敲晕了带出去,我没时间等她。”
闻言,周岩山抬起眼看向他,唇边欲言又止。
房间中安静下来,关池未觉异常,依旧低着头一勺勺将温热的粥送进嘴。
“你为什么没时间?”周岩山的声音低哑,弯起嘴角似想挤出个若无其事的笑,却没成功。他紧紧盯着关池的脸,放在自己腿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攥起来。
关池捏着勺的手顿了顿,然后放下粥碗取纸巾擦嘴。
“是娄易没时间。”
——意料之中的答案。
周岩山微低下头,掩盖自己眼中酸涩,唇边一抹苦涩的笑。他顺着他的话缓声问道:“他死了不是好事儿吗?”
关池沉吟片刻,神色有些困惑。
“你说,轮回为什么洗不掉他的记忆?”
对于一直保留着记忆的人来说,死亡不是执念的终结,所以也无法作为化解执念的办法。
“你都不懂,我怎么会知道。”周岩山无奈笑了笑,“你打算怎么办?”
“先进他的因果境看看。”
“他肯定也这么想,所以才不来见你。”
关池沉默下来,眼神有些无措,又有些茫然。似不明白事情为何会走到今天这步,也不明白昔日可交托生死的弟子,今日连面都不愿见他。
见他如此神色,周岩山心里不是滋味,想宽慰却找不到说辞。他知道的太少,记得的更是没有,说什么都显得不具说服力。
“见不见我,由不得他。你带周锦书走,其他事我会解决。”
同一个人,同一句话,在不同时间说,落在同一人的耳朵里产生的效果会不同,甚至天差地别。
这话,关池若早两、三个月说,周岩山能感激涕零跪下谢恩。而现在,他只觉得荒唐和愤怒。关池撇开他的理由只有一个,他帮不上忙。而帮不上忙的原因也只有一个,他太弱。
“所以,你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吗?”周岩山弯起眉眼笑得温柔,十指交握搭在椅背上,屈起一条腿踩在床边,借闲适不羁的姿态强压心中沸腾的怒火。
他可以对任何人发疯,除了关池。
娄易为了将他逼到不得不合作的境地,将有关业火的一切都告诉他了。他终于明白关池为了救他付出了什么,以及承担了什么。
关池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略僵硬的肩背。虽没有真的昏睡七天,但这几天确实立着的时间少。连周锦书都瞒着,他没法在屋子里走动。
“你不要误会。我不是鹤归尘,只是他在当下时空的‘遗物’。这样的‘遗物’千年来有很多个。”关池伸了个懒腰,神色平静地说道:“他的事我知道一些,但不是全部。记得的我可以告诉你,不记得的就无能为力了。”
——撒谎。
周岩山垂下眼,“遗物”不会痛苦,也不会对未尽之事念念不忘,更不会为了旧人旧事身陷险境,把自己逼得无路可退。
鹤归尘是这世上最高明的骗子——娄易前些天对周岩山说过这句话。他不知真假,但显然关池骗人的伎俩并不高明,识人的本事也一样,否则怎会到现在还相信他。
周岩山笑了笑,心中翻涌的怒意被更浓重的无奈冲散。
他又何尝说了实话?眼下不论关池还是周锦书,包括他自己,全是一句真话没有。
各自怀抱各自的目的,孤独而倔强地走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