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池没有见过沈珏，只见过沈珏的照片。在沈家镇打探沈珏过往的时候，从沈玥手机里看到一些。
他知道这人不可能是沈珏。沈玥认的尸，警方核验的身份，又不是死得面目全非，不可能有错。
但眼前这人的五官和沈珏几乎一模一样，衣着打扮、发型眼镜，与他见过的照片完全是同一个人。
“沈珏”鼓掌完毕，歪着头倾身向前仔细端详起关池，而后吹出一声悠长的口哨。他抚着下巴，满脸惊奇地说道：
“活见鬼了……我听说你是人间道的，叶方秋弄错了吗？其实你是修罗道？”
话音刚落，关池的指尖已近在咫尺。
“沈珏”大惊之下来不及躲避，堪堪抬手去挡。
一阵剧痛袭来，他手臂上赫然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若非他挡得及时，这血口会出现在他心脏处。
“妈的！”
娄曲向来废话多，面对关池这种一句话不说直接开干的人，他非常不适应。
这人连他是谁都不问一句就打算弄死他。明知他不可能是沈珏，就不好奇他为什么和沈珏长得一模一样吗？也不好奇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然而关池没有给他提问的机会，攻击接二连三，招招朝着致命处用劲儿，大有不打死他不会停的架势。
娄曲被打得抱头鼠窜，鼻梁上的眼镜也早不见了，露出一双和沈珏略有差别的眉眼。
“你停一下！我又没妨碍你，你犯得着下死手？”
回答他的是关池的一记飞踢，以及紧跟而来直戳咽喉的手刀。
“艹！你疯子吗？！”娄曲膝盖一软就地滚出去老远，这才来得及骂出口。
没听叶方秋说这个叫关池的小子这么狠啊，早知如此他才不在这等！
“我走行不行，我马上滚！”娄曲一边在楼顶连滚带爬地躲逃，一边大声喊道。
听见这话，关池的攻击更紧密了。
不出片刻便打得娄曲周身冒血，而娄曲拼尽全力也只避开要害不被打穿，整个人汗湿衣背狼狈不堪。
娄曲不知道的是，关池看着冷漠沉静，跟个面无表情的杀戮机器似的。其实关池心中比他还慌，否则这些攻击至少得留下他半只胳膊或半条腿。
关池现在心如擂鼓，所有血液都集中在大脑，耳朵阵阵嗡鸣，眼前窜得跟走地鸡似的娄曲在他眼中都跑出重影了。
他知道，这些都是因过于惊恐而产生的应激反应。肌肉收缩失控，视线焦点模糊，使得他无法精准控制攻击落点，虽打得快，却大多都落了空。
这人若将他能进修罗道因果境的事说出去，他就完了——彻彻底底，一点余地都没有地完了。
不如去死的那种完。
从古至今，能跨越自己所属的道，进入其他道的因果境的人，只有一个。所以他一直以来很少进人间道以外的因果境，就是害怕碰到现在的状况，否则他早进叶方秋的因果境一探究竟了。
这次他接二连三铤而走险，为救周岩山泄露业火，为查娄术进修罗道因果境。他没想到，一个久未有人探视过的将死之人的境里，竟然有人。
明明已经猜到娄易会派人盯着他，却没再深想一层，因果境里也会有他们的眼线。
——不行，只有这个秘密绝不能泄露出去，不管眼前的人是谁，都必须死在这里。
关池下定决心，攻击逐渐恢复章法。
娄曲向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进因果境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研究因果线的载体和龙芯草的燃烧形态。连境中斥力都是别人帮他清理抵挡的，只为让他能安心研究。
若非关池心乱如麻，和在修罗道的功力十不存一，他早死得渣都不剩了。
硬生生撑了十几分钟，娄曲体力到了极限，而关池却已冷静下来。
只见他矮身朝着地板用力砸出一拳，水泥地砖瞬间碎裂，飞溅起无数渣石土块。关池顺势双手撑地，迅速旋转着飞踢一圈。
紧跟着几声“咄咄”闷响，那些飞溅起的土块石渣尽数朝娄曲的方向飞去，并擦着他的鼻尖和身躯深深没入他身侧的墙上，几乎贴着他的身体轮廓嵌了个人形出来。
娄曲僵在原地，单膝跪地一手前伸，脖子扬得老高。他维持着这个滑稽的姿势不敢动，吞了吞口水，刚想转头看向关池，一股劲风已来到他颈侧。
娄曲紧闭双眼，整张脸皱在一起——要死了！
只听一声皮肉开裂的声音悚然响在耳边，娄曲立即高声惊叫起来。
然而下一刻，他整个人被带离楼顶，后仰着朝楼下坠去。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飞溅在空中的血花，以及一个单薄瘦削的肩膀。花白的发轻扬在他脸侧，熟悉的声音跟着在耳边响起。
“你还好吗？”
娄易一脸惨白，抱着娄曲平稳落地，后肩的伤让他视线有些模糊，鲜血染红半边衣衫。
娄曲顿时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叫着“娄先生”，急忙伸手按在他后肩的伤口上，脸都吓白了。
然而娄易丝毫不敢停留，似深怕身后的人追击。他一落地便带着一脸呆愣的娄曲朝境边界冲去，连回头看一眼都顾不上。
娄易不确定要杀娄曲的是谁，他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允许他知道。能撑着进因果境，替娄曲挡下致命一击，并带着他离开，已经是娄易能做到的极限。这一番搏命，回去后自己能活几天都是个未知数。
他一觉醒来，看到趴在他床前的娄曲身上突然出现伤口。来不及找叶方秋，娄易铤而走险自己进了因果境。
突然一阵后怕，娄易庆幸自己及时进来了。只差两秒，他就失去他了。
关池最终没能追上娄易，准确说，他根本没追。
他只是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两人消失在因果境边界，连手指都挪动不了分毫。
那个人就是娄易，他找了这么长时间的娄易。
竟然是他——
竟然是他——
怎会忘了呢……明明只能是他，他却这么久都没想到。如此执着的，念兹在兹的，不顾一切地想要业火的——除了他，没有别人了。
关池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因果境的，回神发现自己已站在酒店房间。
天色彻底暗下来，窗帘紧闭的屋中一丝光亮也无，像密闭的盒子，无声无息地将黑暗锁得牢牢的。
他突然觉得喘不过气，这黑暗仿佛有重量，在他心肺处越来越重地挤压下来，挤得他无法呼吸。
见到娄易的瞬间，他的大脑犹如被人生生抡了一锤，敲钟似的，到现在都嗡嗡作响。
此时，他已分不清黑的是环境还是他的视线。
关池缓缓闭上眼，后仰着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