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织女确实麻烦,”见周岩山久久未下刀,关池开口说道:“但规则之力不难破。”
地面被锐器剐蹭的声音响起,缓缓出现一个问号。
“你已经破了属于你自己的那部分,不是吗?”关池撑着膝盖站起身,嘴角微动似乎想给周岩山一个赞赏的笑,但搞不清楚他到底在哪,于是懒得浪费表情。
地面再度响起剐蹭声,关池一脚踩在已经写了一半的文字上。地面塌陷,笔画被碎裂的地板吞没。
“不能说话就别说了,费劲。”
关池突然心情很好,能让碎嘴子闭嘴,而他可以单方面输出,这感觉好爽快。他甚至觉得这规则挺好,真打破了还怪可惜的。
“什么叫不能说话,是我说了你听不见好吗!”周岩山气得跳脚,又奈何不了关池,快憋出内伤。
听不见聒噪的关池神色自若地拐进走廊旁的一扇铁门。
他刚才研究过,这里所有的门都只能从外面开。除非破坏门锁,否则从内部绝无可能开得了门。所以先前他落地的那间屋的门,确实是周岩山打开的。那一瞬的周岩山,还不是除了“承托物”什么都影响不了的“鬼”。
规则订立楼内业师的强弱筛选条件恐怕还有一条,得见面。
周岩山是在与他见面的那一刻触发了规则之力,借黑暗对视线的影响,触发得无声无息。
有规则之力,还叠加了血织女——真是好手段。
“有件事我挺好奇,不知你清不清楚。”关池来到这间屋与外部相连的墙壁前站定,看着墙壁自顾说道:“修罗道的规则之力,为何会出现在人间道因果境?”
周岩山蹲下身在地上刻字。
——叶方秋擅言术。
言术,是在因果境中订立规则的基础。
关池眯起眼,“背叛师门?”
——她离家五年被族中除名。
“她为什么要帮娄易帮到这个程度?”
——不知。
刻字到底麻烦了些,周岩山连语句都精简不少,这规则真好。关池一想到打破规则耳边又会没个清静,接下来的事他就不太想做。
正在他犹豫的当口,地板突然一下下震动起来,且频率越来越高。
“你干什么?”关池问道。
“不是我。”周岩山立即说道,然后想起来他听不见,又赶紧拿刀在地上刻字。
一个字都没刻完,关池已经跑没影了。
周岩山憋得想死。
铁门外漆黑的走廊,只门前一块扇形区域黑得浅一点。关池站在门前,看着在黑暗中耸动着的,一步一顿僵直走来的几十个人形尸块。
之所以说是尸块,因为它们堆叠得不太牢固,走着走着身体就凸出来一块,手脚衔接得也略潦草,有的只连着几根筋,像紧急集合起来的人型乐高。
周岩山刚穿墙而出,一道凝成实体的精神力便从他鼻尖呼啸而过。明知关池的攻击伤不到他,这一下还是给他惊得头皮一麻。
认识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关池在因果境中发动攻击。
虽然感受不到这一击的力道,但能看出速度是极快的,不亚于他全力挥出不夜刀时的速度。仅此一点,已胜过绝大多数人间道业师。
那股精神力宛如一道飞速移动的墙,将那些人形尸块挤得齐齐后退,皮肉连带骨骼被挤压变形和断裂,发出接连不断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闷响。布满整条走廊的人形尸块被这一击逼去墙根,身处末尾的几排几乎被压成肉饼。
关池垂手而立,看似云淡风轻,那掩在身后的右手指尖瞬间轻弹一记。
又一股精神力直冲那些人形尸块而去,将剩下的几排也轰成了肉饼,墙面凹进去一个深坑。
周岩山站在一旁,眯起眼打量关池。
他竟没看出他是如何发动攻击的。想起先前关池用傀术探路,以及拉他进因果境里治伤,似乎也是这样完全没有借用媒介,而是直接将精神力从自己身体里抽出来就用了。
业师进入因果境,以及在因果境中使用精神力,都必须通过媒介才行。
是他看漏了吗,关池手上其实有东西?
周岩山绕着关池转了几圈,甚至蹲下身仔细看了看他的手。手指骨感而修长,指节分明,没戒指或手环之类的东西,干干净净一只手。
他到底怎么把精神力施放出来的?不用媒介吗?
周岩山好奇极了,退开几步继续观察。
不远处被挤压成肉饼的东西抖落一地肉块,颤颤巍巍离开墙壁。黏腻的血和筋肉骨骼相互掺合在一起,已完全看不出人的形状。
集合在一起的“它”向前挪动着,用说不出是脚还是什么的东西一点一点向前蹭。
不知为何,关池没再攻击它了,而是静静等着它移动到自己身前。那东西靠近的过程中,周岩山好几次开口想说话,又都打消了念头。关池听不见,很可能也懒得看。
既然规则判定关池比他强,就让他看看他到底强在哪吧。
那堵两人高的方形肉墙一路挪一路掉落血肉和黄白色的粘稠组织,只有形态,没有气味。
肉墙停在关池身前,弯折下来,颤抖着挤弄出一些让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咕叽……咯咯噶……”
关池仰着头,静静看着这可怖的不明物体,呼吸似乎停了片刻。只见他眉间轻蹙,神色恍惚地伸出手,想去触碰这东西。
脚边地面突然裂开一道口,发出一声脆响。
是周岩山在警告他。
关池顿了顿,没有理会,依旧将手放在那堵血肉筋骨凝聚成的墙上。
“贺凛,赵长安,秦季,薛梦婷……”
随着一个个人名从关池唇齿间缓缓流出,周岩山的眼睛逐渐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难辨物种的肉块。
他突然觉得喉咙发紧,手指不自觉地收拢。直到关池停下念诵,他才略松一口气,继而便感到掌心被自己的指甲硌得发疼。
关池一共念了二十三个名字,没有周姓。
这些名字大多陌生,偶有几个隐约有点印象,周岩山一时想不起来。能让他有印象的自然不是普通人,十有八九是业师。
这些都是死在这栋楼里的业师,且尸体没有被清理掉,所以才会以斥力的形态在因果境中活动。在关池一击之下连人形都保持不住,是非常微弱的,力量几近为零的斥力。
可见生前是被完全耗尽了精神力才死的。不知是不是因为死了没多久,虚实转换后以斥力形态在因果境中“复生”,似乎保留了部分自我意识。
它们来,不为攻击,而是留言。
关池念完那些名字后,那堵肉墙轰然崩塌,在他跟前坠成一座死寂的小丘,状如坟墓。
一些碎肉残骨散在地上,滚到他脚边。
“现实中,他们并非这个死法,只是斥力的随机形态罢了。”关池看着自己脚边类似趾骨的东西,低声喃喃说道。
周岩山知道这话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内心坚毅如关池,看见这一幕也动摇了,否则不至于自我安慰。
死就是死了,只要不是善终,死法就重不过结果。
周岩山抬起手,虚空中徒劳地抚向关池的头。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