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岩山不急了,甚至希望关池再走慢一点。
能近距离探查关池的秘密,还不会被他打死的机会,这辈子估计也就这一次,周岩山认为冒点生命危险也是值得的。
关池缓步下了一层楼,来到这栋建筑的第五层。
依旧是笔直的走廊和紧闭的铁门,门上的探视窗与先前看见的一模一样。若非切实走过楼梯,以及走廊与房间的隔墙上多了些大小不一的奇怪破洞,关池会以为自己在原地打转。
他在楼梯口站了片刻,眯眼看向楼梯下方,食指指尖在楼梯扶手上轻点了点,似在思考什么。
周岩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下一刻,关池撑着转角处的扶手翻身便跃下楼梯天井。
“喂!”周岩山大惊之下本能地伸手去抓,手掌透胸而出,几根手指僵硬地支棱在关池后背。
周岩山:“……”
关池悬空而立,站在由旋转楼梯护栏形成的天井中央。脚下明明空无一物,却仿佛踏在平地上。
“果然。”关池喃喃道,同时翻身回到楼梯内。
周岩山也反应过来,看来这里的规则不仅只进不出,还只上不下。
刚才他从一楼层层上行时没有遇到任何阻力,此刻却无法下楼了。周岩山也学着关池的样子手撑楼梯护栏朝天井中间跳过去,然后出乎意料地开始了一场华丽的自由落体。
“我日……”
周岩山在下坠中骂街,同时拔出不夜刀劈向身侧的楼梯。不夜刀穿透楼梯半点阻力都没有地滑下去,与楼梯融为一体似的。
没空思考为什么关池掉不下去他却掉得这么丝滑,周岩山在即将触底的瞬间将所有精神力抽离出来,紧握不夜刀对着一楼地板就是一记猛劈。
这一刀总算有了作用,地板被劈出一道半米宽的深褶。借这一刀之力,周岩山滚去了侧方,后背直直朝着一扇紧闭的厚重铁门撞去。
预期的疼痛没有出现,周岩山打着滚径自穿过铁门滚下石阶。
刺目的日光突然笼在眼前,照得一路滚出门的周岩山趴在石阶下半晌睁不开眼睛。
——出来了。
周岩山灰头土脸,手肘膝盖全擦破了皮,顾不上全身狼狈,他跳起来就冲回门内,而后又奔出来。
几个来回,他终于确定自己真的能自由出入这座建筑物了。刚才可是连一根手指都伸不出窗缝,这扇门也坚若磐石,连不夜刀都劈不开。
现在怎么突然……他做了什么破解规则的事吗?
周岩山觉得自己脑瓜子嗡嗡的,刚才滚下来的时候似乎撞到头,但疼的是头里面。他龇牙咧嘴地按住自己的后脑勺,并用力揉了揉。
缓过脑袋剧痛,周岩山抬起头看向四周。
“……我可真是服了。”一个柔媚慵懒的女声从前方不远处传来,“难怪叶方秋说你难杀,我还以为她在找借口。现在看来,你确实有点子运气在身上,不愧是人间道第一的周家人。”
那女子身量不高,一头板栗色短发,大圈耳环在阳光下晃荡出几点光芒,正是在飞机上同关池搭话的女子。不过周岩山是第一次见,他抬手遮在自己眉梢,眯着眼看向站在阳光下的,敌人。
“不过,同为周家人,周廷昱却没你这么好运气呢……”那女子歪着头,盈盈双眸宛如秋水,顾盼间带着勾魂的媚。那红唇开合间,声音含娇带怯,说出的话却让周岩山瞬间沉了脸色。
他一声不吭操着不夜刀就冲了过去。
精神力凝成的刀刃瞬间爆出刺目光芒,几乎眨眼间便劈向女子面门——周岩山这辈子没多少死穴,周廷昱算一个。
一股劲风迎面扑来,女子脸色白了一瞬,下意识后退。
——然而不夜刀的攻击“消失”了,准确说不是消失,而是被无效化了。和他变成“鬼”之后,在楼里攻击墙壁时的状态一样。也和他变成“鬼”之前,试图攻击室内外连接处时的状态一样。
女子抿唇,似为自己后退这半步感到懊恼。明知他不可能打中她,她还是被他的杀气逼出躲避的本能。
周岩山撤去刀身凝聚的精神力,面色平静地收刀,无刃刀柄揣进上衣口袋,仿佛刚才瞬间迸发的滔天杀意只是错觉。
“真是大手笔。”周岩山弯起嘴角浅笑,抬手轻触眼前的透明蛛丝,指尖肉眼可见地被那根蛛丝吞掉一层皮。
那蛛丝罗织细密,丝丝相缠环环入扣,每一根都细若无物,不贴到跟前根本看不出有东西。
蛛丝织就的透明帘幕形成一个巨大的环状牢笼,一直延伸至视野无法企及的高空。因是完全透明的,周岩山无法确认高空的蛛丝是什么形态。
其实无需确认,这东西他不是第一次见,只是被网罗其中还是第一次。
蛛网形成的鸟笼状巨型罩子其实是裙摆,在更高的地方,高到他看不见的地方,才是斥力真正的本体——血织女。
凡是进入血织女透明裙摆下的东西,除非有外力干预,否则绝无法自主离开。这蛛丝织就的透明裙摆具备吸收一切精神力的作用。
血织女若迟迟“吃”不到东西,被困在其中的业师就会被周期性吸食掉精神力,至死方休。
他终于明白为何所有攻击都无效了——在整个因果境中定下规则之力,让进来的业师只能落地血织女的裙摆下。血织女叠加规则之力,这个组合对于被困在里面的业师而言,几乎可算无敌。
只不过要维系血织女一直笼在这栋建筑上方,以及规则之力一直有效,不止这个境不能离人,血织女的裙摆下也得一直有人。所以周岩山才说是大手笔,这个境可以算是用业师的精神力豢养出来的。
“既然养着血织女,何必在里面设那么多规则力,限制入境落地点就够了不是吗?”
周岩山席地而坐,屈膝撑着一条胳膊,另一手掏起耳朵,一副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聊聊天的架势。
女子幽幽叹一声,娇嗔道:“原本也只养着血织女而已,奈何叶方秋对你的评价实在太高了,不得不布置细致点儿。娄易对我可没那么宽容,我要像她那样次次失败,早被挫骨扬灰了。”
闻言,周岩山轻笑一声。说挺多,有用的一个字没有,不是个蠢货。既然不是蠢货,和他废话的理由就只有一个了——拖延时间。
“那我猜猜吧。”周岩山将小指上的耳屎弹向透明蛛丝,也不知血织女吃不吃这东西,“之所以在楼内定下只进不出和只上不下的规则,是为了让同伴安全离开。对吗?”
妆容艳丽的女子轻挑峨眉,面露意外地说道:“有意思,继续。”
“我和他同时进来,你无法确定我不会一落地就弄死他。所以有一条规则必须在业师入境的瞬间就会触发,这条规则会导致我无法攻击他。”
女子眼中浮现笑意,抚着下巴点头,“你确实有脑子,不过……”
“不过对破局没用。”周岩山替她说完,“你一定会安排即便我猜到规则,也无法破解的局。”
“所以你猜到了?”
“你同伴能出去,是因为我留在里面了。我能从里面出来,是因为关池留在里面了。”周岩山一字一顿地说道,眼中再度凝出杀气,“你说,我猜不猜得到?”
“诶,”女子举起双手无奈地叫道,“这可冤枉我了。我怎么知道他会进来,我又怎么知道他修为比你高?我比谁都不愿意看到你从里面滚出来好吗!”
她翻了个白眼,毫不掩饰地说出筛选规则。
确如周岩山所说,她根本不在乎他知不知道规则。就算离开这栋楼,周岩山也离不开血织女的裙帐。
在楼内定下规则除了帮助同伴离开,更重要的是加一层保险。按理说周岩山作为人间道业师第一人,没理由有人比他强。所以在制定规则时,她给的描述是“留下一个最强者”,谁能想到规则筛选的结果是留下了那个孩子,真是活见鬼。
早知如此,在飞机上她就不该嘴欠叫那孩子进来。
“你是不是最近身体虚,还是身上有伤?那孩子看起来不像很能打。”
周岩山安静了好半晌,然后神色古怪地看向她。
“他,比我强?”
女子木着一张脸无语地回看他。
雄性生物这种时候在乎的只有这件事——他不担心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也不担心同伴此刻是生是死,他纠结谁更强。
周岩山眉头紧紧皱起来,撑着下巴冥思苦想,似乎在考虑一个亘古难题。与关池相遇、相识的全过程都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似乎没有证据能表明关池的业师修为比他强。
不过他还真没见过关池在因果境中出手。现实中关池的身手确实牛逼,但不代表因果境中的精神力攻击会比他娴熟强力。
周岩山撑着膝盖站起身,“你的目标只是我。如果关池出来,你会让他离开血织女的,对吗?”
听见这话,女子满脸震惊,好半天才找回声音:“弱者在这栋楼里是没有实体,你做任何事都影响不了别人。”
“不试试怎么知道。”周岩山朝着那栋阴森诡谲的建筑走去,背对着她问道:“所以你的回答?”
“呵……有意思。”女子笑出声,“你试吧,真做到了,我就放他一马。”
“一言为定。”
怎么可能一言为定,当她傻么。
女子冲周岩山的背影翻了个白眼。放一个比人间道第一还牛逼的出来,她又不是对自己的死期有安排了。
只不过她想看热闹,姑且答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