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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八,距离除夕还剩一天,王艾君和徐凤兰开始准备年夜饭要用到的材料,宋振平在厨房帮手。

三个大人在厨房忙活,程也和霍嘉木两个大男人站在凳子上贴对联和窗花。

红红火火又是新的一年,活灵活现的窗花贴在玻璃上,只是看着,都觉得喜庆。

招娣来娣两个小姑娘也没了刚来时的胆怯,来回跑着帮哥哥姐姐递浆糊。

透过厨房的玻璃窗,看见几个孩子忙碌的身影,摆糕点,装糖果,搬鞭炮烟花,三个大人看得嘴角带笑,这才是过年嘛。

王艾君手里捏着饺子,感叹了一句:

“也不知道小牛那孩子咋样了,回家还顺不顺利。”

——

“你是谁?”

房门被打开一条缝,男孩目光警惕看着来人,门缝似的眼睛上下扫射一番,视线落到来人手里提的东西上。

牛哥诧异地看着面前的人,男孩估摸有个七八岁,仅从那条缝都能看出他的圆润,脸上的肉堆积在一起,将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

他穿着崭新的棉衣,胸前染了大片污渍,能看出来虽然性子顽皮,但在家里却是极为受宠的。

被小男孩这么盯着,牛哥有些疑惑,后退两步看了眼门牌号,确定没找错地方,这才又看向那孩子。

“你是谁家的孩子,牛国庆和马桂兰在家没?”

男孩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手指着网兜里那一盒饼干道:

“给我吃饼干,我就告诉你。”

牛哥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屋内传来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小阳,你在跟谁说话?不是让你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嘛。”

妇人的唠叨声由远及近,明显是冲着小男孩来的,但却让牛哥僵直了身体,他瞳孔放大,似这才看出这男孩的五官与母亲有几分相似。

脚步声越来越近,男孩捂着耳朵,朝牛哥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儿跑进屋子里。

老旧的木门随着他的力道摇晃,妇人嘴里骂着,边骂边走向门口,想要将房门关上,却在下一秒,整个人震惊在原地。

“哐当”一声,妇人手里的锅铲掉落,嘴唇微张,双目瞪圆,看着门外健壮的男人。

她声线颤抖,带了丝不确定地问:

“你是……俊峰?”

牛哥眼眶一下子红了,脚步下意识上前,哽咽道:

“妈,是我,我是俊峰。”

妇人急促地喘了两口气,目光有些慌乱,颤巍巍上前,将男人翻来覆去打量了一番:

“你真的是俊峰?你这孩子,一走就是八九年,也不知道回家来看看,你好狠的心啊。”

她抱着人,脸靠在牛哥胸前,放声哭嚎。

牛哥半拥着母亲,眼里含着泪水,颤抖着声音安慰:

“妈,别哭了,我这不回来看你们了嘛,我还给你和爸买了东西。”

妇人果真不哭了,低头看向牛哥手里的东西,

“妈没白生你,还是你孝顺,知道买东西回来,来,快进屋,你爸出去打酱油,一会就回来。”

屋子里陈设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只不过多了个剜眼看他的男孩,他疑惑地问:

“妈,这是?”

马桂兰有些无措,将小男孩揽在身前,尬笑着介绍:

“俊峰啊,这是你小弟,叫牛小阳,快九岁了。”

牛哥没想到他这个年纪还能多出来一个九岁的弟弟,估摸着时间,应该是马桂兰在他离家不久后怀上的。

还没等他说话,牛小阳率先开口,语气不善:

“你是谁?为什么来我家?”

马桂兰赶忙将人拉住,温声解释:

“小阳,这是你三哥。”

牛小阳明显接受不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三哥,他哇地一声哭闹起来,要不是被马桂兰拉着,挥舞的手脚早已招呼到牛哥身上。

“我才没有三哥,你不是说家里除了大姐二哥,只有我最宝贝嘛,怎么现在又冒出个三哥,我不要,不要。”

小孩的哭闹让牛哥忍不住皱眉,听这意思,难道家里人从来没在牛小阳面前提起过他?

看着马桂兰好声好气哄着,牛哥敛下眼眸,掩饰心里的苦涩,他妈何曾这样温声细语哄过他,连二哥都没有。

想到今天来的目的,牛哥强撑起嘴角,朝男孩道:

“小阳是吗?你不是想吃饼干,三哥拿给你。”

牛小阳抹了把眼泪,飞快地从牛哥手里夺过饼干盒,朝他狠狠瞪了一眼,跑进屋子,将房门摔出巨响。

马桂兰尴尬地笑着:“这孩子被宠坏了,俊峰你别见怪。”

牛哥摇了摇头,看向紧闭的房门,那是往日二哥住的房间,二哥在家里最受宠,住的也是最大的房间,此刻却被小弟占了去。

他苦笑了声,强打起精神,拿出精心准备好的礼物,一样一样说给马桂兰看,期待从她脸上看到惊喜。

马桂兰自然是高兴的,牛哥带来的这些,好多都是连百货商店都没有的,她双眼放光,捧着貂皮大衣爱不释手。

“俊峰啊,你这是赚了不少钱吧。”

牛哥嘴角的笑容微僵,并不想欺瞒家里人,于是点头道:

“是赚了点小钱。”

马桂兰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也真切了许多,她将大衣小心翼翼叠好,放置在一旁,挽着袖子走进厨房。

“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赶紧坐着,妈给你做好吃的。”

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牛哥心里酸胀,这次回家虽然有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但总体还是好的,他妈从来没有对他这么好过,不然也不会让他代替二哥去下乡。

这顿午饭极为丰盛,马桂兰一直殷勤地给牛哥夹菜,就连一向板着脸的父亲牛国庆,看着牛哥拿回来的礼物,脸色都缓和了不少。

饭桌上,一家人说着话,牛国庆问起牛哥现在的工作。

牛哥心里咯噔一声,当初他逃过下乡,做起黑市生意,曾经也悄悄摸摸回过家,没曾想家里人见他回来,非要押着他去街道办认错下乡,父亲在得知他混黑市时,还扬言要去举报他投机倒把。

牛哥害怕极了,也恨极了,趁晚上全家睡着后,才偷偷逃出来。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想回过家,也只把自己当成没家的孩子。

见他久久不语,牛国庆放下碗筷,板着一张脸问道:

“你莫不是还在做投机倒把的勾当?!”

牛哥再也不是那个害怕被家人举报的孩子,他神色如常地点头:

“对,我还是在黑市,但这已经不算是投机倒把了。”

“啪”的一声,牛国庆重重拍在饭桌上,眉梢高高挑起,眼冒怒气:

“混账,这不是投机倒把是什么,年纪轻轻不干正事,我老牛家生不出来你这样的东西,你给我滚!”

牛哥紧咬着牙,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低头不语,隐忍着怒气。

马桂兰在旁边打圆场:“国庆,这说的什么话,孩子赚了钱,回来还给我们买了这么多东西。”

这话恰好将牛国庆点燃,他猛地起身,拿起牛哥带来的礼物朝门外扔去。

貂皮大衣被扔在泥泞的地上,马桂兰心疼地想去捡,被牛国庆一把拦住。

“带着你的东西滚出去,我老牛家不稀罕。”

双拳在颤抖,牛哥噌地一声起身,没分给两人半分眼神。

他走到门外,一一捡起地上的东西,大步流星离开,不再有丝毫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