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番外一之郡主
宋招娣自从得到那本《竹影秘笈》，便如同获得了稀世珍宝，没日没夜地学习。早上一睁眼，她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洗漱，而是温习前日摘录的重点。午间课后，她并不急于前往食堂，而是待人群散去，才从容不迫地前去用餐，以此节省排队的时间。食堂的老妪对她心生怜惜，总是为她留下一碗免费的汤，以免汤料被他人捞光。到了晚上，宋招娣又得赶往书院附近的印书局兼职，与几位壮汉一同搬运沉重的雕版，以此赚取生活费用。她总是随身携带着那本书，在工作间隙中争分夺秒地阅读。书局的老板沈七郎，与城南纸浆店的老板同宗，因在家族中排行第七，故得此称呼，年轻伙计们则亲切地称他为七叔。
“招娣，考试快到了吧？”一次工间休息时，沈七郎见宋招娣又在埋头苦读，不禁问道。
“啊，七叔，我没有耽误工作！”宋招娣神情紧张。
沈七郎笑着摆手：“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你耽误工作，我是问你是不是要参加青藤书院下个月的考试？”
“是的，下个月就是中书院的入学考试。”宋招娣回答。
“考上了就能当女夫子，对吧？”沈七郎追问。
“也……也未必吧，要顺利毕业才行。”宋招娣心中忐忑，不知沈老板意欲何为。
“你这么用功，一定能考上的。”沈七郎道：“对了，前天来看你的那个姑娘是谁呀？”
“前天？噢，您说云仙姐姐？她是我朋友。”
“她是个大户人家的孩子吧？姓什么？”沈老板问。
“她姓柏，她家的情况我不了解。七叔我干活去了。”恰好此时上一版书已经印完，宋招娣起身去搬新的板子。
接下来的日子里，宋招娣明显感受到老板对自己关照了许多。她被调去做校对工作，不再需要费力搬运雕版，工作间隙还常被请去喝茶，甚至有一次借着节日的名义请大家品尝点心。虽然老板的茶水和点心是面向所有伙计的，但宋招娣还是隐约感觉到他的用意并不单纯。她想起母亲的叮嘱：“外面有很多别有用心的男人，你千万要小心。”曾有那么一瞬间，她考虑过放弃这份工作，但无奈生活所迫，印书局已是她所能找到的最轻松的活，只得继续坚持。
几日后的一个晚上，宋招娣照常来到书局，却发现那几位熟悉的工人们没有像往常那样忙碌，而是聚在一起小声地谈论着什么，见她到来，便迅速散开。她好奇地问：“你们干嘛呢？七叔不在吗？”
工人们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敷衍几句便各自忙碌。宋招娣满腹狐疑，拿起一页刚印好的纸准备校对，却听见内室传来老板娘愤怒的声音：“你说，你对那个宋招娣到底安的什么心？”
宋招娣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她早察觉到沈老板的对自己不一般，本想着再坚持几个月，等考上了中书院便可离开，却未料到老板娘会将此事挑明。她心虚地环顾四周，大家都在低头忙碌，但从她进来时的情景可知，那些人的耳朵肯定都没闲着。
“这地方怕是待不下去了。”想到这里，宋招娣不由得一阵难过。自父亲去世后，家中经常穷得揭不开锅。曾经有邻家婶婶上门说媒，劝母亲早点将她嫁出去。当时宋招娣只有十一岁，正在村里读书。但她也明白所谓的“嫁出去”不过是卖给人家当童养媳，甚至是当丫鬟、小妾的委婉说法。当时母亲严词拒绝了那位婶婶的“好意”，那婶婶临走前还不甘心地撂下一句话：“那户人家可是很有钱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不要以为你女儿长得好看就挑三拣四的，就你们家穷成这副样子，哪个体面人家会娶你家女儿？”
母亲说：“我女儿暂时不嫁人，她将来要当女夫子。”
“女夫子？哈哈，你做梦呢？”邻家婶婶大声笑道：“就咱们村那个破学堂，哪怕读上三五年也只能不做睁眼瞎，还想做夫子？你那叫什么来着？对，误人子弟！要我说啊，还不如早点嫁到闫家，人家闫相公对下人可好了，每天吃细粮，一年四季都给做新衣裳。你闺女现在年纪小，正是鲜嫩水灵的时候，还能好好收人家一笔钱，等再过几年啊，就不值钱了，想卖……啊不是，想嫁这么好的人家可就难了。”
母亲假意问道：“每天吃细粮，一年四季都给做新衣裳？”
邻家婶婶道：“对啊对啊，闫相公亲口说的。我说嫂子，你家过年都未必吃得上细粮，穿得上新衣服吧？嫁过去多好。”
母亲淡淡地笑道：“是挺好的，不过妹子，我看你家闺女长得比我们家招娣还齐整呢，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自己留着啊？”
“你！不要不知好歹！”邻家婶婶气得摔门而去。
“你小点声，怕别人听不见是不是？”沈老板的声音将宋招娣从回忆中拉回。她叹了口气，眼睛虽在校对，心却已飞远。她知道自己有几分姿色，只要愿意，找个有钱男人改善生活并非难事。但无论生活多么艰难，她也从未动过歪脑筋。比如刚进印书局时，她干的是搬雕版的体力活，有人劝她嘴巴甜一点，多拍拍老板的马屁，这样没准能给她换个轻松的活干，她都因怕那些瓜田李下的事给拒绝了。没想到，自己如此谨慎持重，到头来还是躲不过流言蜚语。
“怎么，你敢做还怕我说啊？”老板娘不依不饶。
“你懂什么！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我那不是讨好她，是……”宋招娣正竖起耳朵听得起劲，忽然听见门开了，沈七郎在门里唤她：“招娣，你过来，我有事找你。”
“啊？”宋招娣一下子愣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沈七郎催促道：“叫你过来你就过来，我媳妇儿在这里你怕什么？”
宋招娣只好进了内屋，道了声：“七叔，七婶。”
老板娘哼了一声。沈七郎亲自给她搬了张凳子：“你坐你坐。”
宋招娣哪里敢坐，后退了两步，问道：“七叔，您找我什么事？”
沈七郎捶了一下大腿：“哎，你看这事儿闹的！我跟你说实话吧。招娣，我这些日子的确是在拉拢你，但不是图你这个人，你都跟我闺女一个岁数了，我没那么不要脸。”
“那你图什么？”七婶道。
“是这么回事。这家印书局是我爷爷传下来的，原来整个未央城就我一家，生意自然好得没话说。可是自从高昌国和渤海国的人来了之后，他们各自带了一家印书局到了这里。那两家实力雄厚，都有官方背景，我这一下子就给挤到角落里去了。接不到新客人不说，原本的几家老主顾也纷纷改换门庭，再这样下去，我这个印书局只怕要关门了。”
“说重点，少扯闲篇，你生意好不好跟她有什么关系？”七婶忍不住打断他。
“哎呀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就没点耐心呢？我接下来不就要说到要紧事了吗？”沈七郎叹气道：“招娣啊，你们青藤书院新开不久，教材又是自己编的，一定需要印很多书，我想着若是能搭上书院这条线，岂不是……”
宋招娣忍不住打断他：“七叔，我理解您的心情。可我只是个学生啊，用哪家印书不是院长和夫子们决定的吗？”
“就是，你就编吧，一天天的净编瞎话！”七婶瞪了他一眼。
“哎，此言差矣。”沈七郎道：“你是个普通学生，你那个朋友可不是。”
“您是说云仙姐姐？”宋招娣一愣：“可她也只是中书院的学生，我们幼书院的助教啊。”
“不是，你不知道她是谁啊？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沈七郎急了。
“我……我不知道啊。”宋招娣心里咯噔一下，她只知道柏云仙家境很好，至于好到什么程度，是官还是商她一概不知。
“唉，你这个傻姑娘”沈七郎气得直拍大腿：“我怎么没有你这样的好运气？你还真是傻人有傻福！”
“你少卖关子，有话快说，我忙着呢！”七婶也捶了一下桌子。
宋招娣看了看那张岌岌可危的桌子，不由得心生怜悯。
沈七郎对妻子道：“她姓柏，你好好想想，往高了想！”
“姓柏？”七婶琢磨了好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你是说王……”
“嘘……”沈七郎赶紧示意妻子闭嘴。
不过七婶这个“王”字一出口，宋招娣也瞬间反应过来了。他们都是长乐国人，长乐国王室可不就是姓柏？
宋招娣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七叔，您的意思是……云仙姐姐是宗室女？”
沈七郎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对喽！不过她可不是旁支宗室，她是王上的亲孙女！”
“啊？不能吧，不能吧？”宋招娣嘴上虽这么说，心里不由得回忆起柏云仙的种种异常。青藤书院无论是中书院还是幼书院，大部分学员都是高昌人，约占七成，其余二成是渤海人，剩下的一成是长乐人、扶余人和几个草原来的姑娘，大家各自形成一个个小圈子。可是柏云仙说话的口音明明是地道的未央人，却似乎不属于长乐国的圈子，反而与高昌国的女学生们更为亲近。她仔细观察过，那几位长乐国贵小姐们并不排挤她，相反，她们很有与她交往的欲望，但常常犹豫着不敢上前，似乎有点怕她。比如上回在食堂难为她的那个姓夏的小姐，自从柏云仙替她出头之后，竟再也没有为难过她一次。再者，柏云仙说到底只是个助教，而且还是兼职的，但幼书院的夫子们似乎特别给她面子，每次见到她都主动嘘寒问暖不说，就连语气也特别温柔。
但是，以上种种就能说明柏云仙是王上的孙女吗？至交密友竟然是王室宗亲，这是她一辈子都不敢想的。
“你不会搞错吧？”七婶谨慎地说。
“不会不会，”沈七郎蛮有把握地说，“咱们王上就两个儿子，太子和乐安君，没错吧？”
宋招娣和七婶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没错！”
沈七郎道：“太子殿下有一儿两女，大女儿十几岁，小女儿还很小，对吧？”
“好像是的。”“差不多吧。”二人又道。
“我仔细打听过了，他的大女儿也就是长郡主的名讳叫柏云仙，听说就在青藤书院！”沈七郎道。
宋招娣使劲地捂住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