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用一种悲天悯人的平缓语调道:“你刚才说,那位先生以美梦维生算不得生活,其实不然,就算没有匹诺康尼,人们也会活在各自的幻觉中,这幻觉名为自我价值。”
“人们总以为自己命中注定要实现某种价值,为自己挣得价值便意味着强大的力量,相反,无价值的人则被贬为弱者。”
“然而价值并非是由人们凭空创造出来的,其总和亦有上限,想要实现所谓的价值,人就必须从他人手中掠夺,就这样,弱者们被剥削、被压迫......”
知更鸟看着自己的哥哥:“你是想说......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对吧?”
“正是。”星期日点头:“然而讽刺的是,人们不觉得这么做是错的,因为他们始终将那虚无缥缈的自我价值奉为圭臬,就连弱者也是这么认为。”
“适者生存,弱肉强食......世间的一切悲剧皆源于此,而匹诺康尼之所以为美梦,正是因为它为任何想要从中脱身的人,提供了一片安眠之地......”
“这里没有悲剧,只有幸福——虽然只有雏形,但这不正是我们心目中乐园的样子么?”
知更鸟沉默了,她知道星期日的话中充满漏洞。
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哪里反驳。
于是两人在梦主降临前,继续在这黄金时刻四处观看起来,从而验证各自关于同谐的理念。
很快,两人遇到一个因为忍受不了外界孤独无聊的生活,义无反顾进入美梦世界的年轻女子。
她在这里得到了久违的快乐,并且如果这样的日子持续到永远,也绝对不会感到厌倦。
随后又遇到一个安静的宾客,他佝偻着身子,即便梦境里感受不到病痛,依旧习惯性的咳嗽几下。
在现实世界里,他上过战场,从母舰里爬出来时,脑袋里塞了点带辐射的铁疙瘩,因此时日无多。
故乡也在几场中子辐射的轰炸里融化了,实在活不下去了,但听说这里有法子‘治愈’疾病,就来到了这里。
他如今的身体躺在维生装置里,还有护理师随时在身边看护,意识则进入了这座没有痛苦的梦境乐园。
也因此,他以后都无法离开这座梦境了,但对他而言,能活着就是万幸了,梦不梦的无所谓,也没得选。
看着老人离开。
知更鸟似乎有些感悟,老人的故事非常令人悲伤,但好在这座美梦确实为他的余生留下了幸福的念想。
这似乎也是匹诺康尼美梦存在的意义。
但美梦终究是有局限的,它只是失意者们避风的港湾,并不能从现实的源头根除痛苦。
两人继续在街道上行走着,观察这座梦境中形形色色的宾客。
但很快。
前方就出现一个新的‘知更鸟’,对着知更鸟惊讶的道:“呀,看看——这位可爱的小姐是谁呀?”
“咦?”
知更鸟停下脚步,有些迟疑的道:“那是......我自己?”
‘知更鸟’走了过来,有些调皮的对星期日道:“哥哥!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星期日语气冷淡:“现出真身吧,你的诡计于我们无用。”
知更鸟也想到什么,“你就是那位善于欺诈的假面愚者吧,玩得还愉快吗?”
之前洛铭将花火抓到房间时,花火是真身状态,所以知更鸟刚才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勉勉强强吧。”
花火恢复真身,无聊的摊了摊手,“这里的人都太好骗了,稍微给点甜头就会上钩,有危险的时候又缩得飞快,简单说,就是人傻钱多还怕死呗!”
知更鸟平静道:“既然你玩够了,那还是趁早离开为好,同谐的乐章不能容忍杂音。”
花火仰起小脸,不乐意的道:“怎么?本尊回来了,我就没用了?亏我还帮了家族那么多忙,真是太令人心寒了呀。”
“你们应该好好感谢我,要不是我肯收拾这个烂摊子......现在匹诺康尼早就乱成一锅粥了哦?”
星期日看向她:“那是鸢尾花家主的私人请求,与我们无关,退下,别再给谐乐大典添乱了。”
花火双手叉腰,不服气道:“谐乐大典?哼哼,吓唬谁呢,以为我不知道各位在打什么主意吗?”
“且不提你是怎么想的,鸡翅膀男孩,我们这位可爱的知更鸟小姐,现在应该是打定主意不登台了吧?毕竟你也看到了,这座美梦在同谐的运转下有多难看......”
“梦想之地匹诺康尼......”花火的语调非常欢愉:“你们兄妹二人想要的乐园就长这副模样吗?”
“住口!”
星期日似乎被激怒了,冷眼呵斥花火。
花火却愈发开心了,“急啦,鸡翅膀男孩?戳到你痛处了?”
知更鸟开口道:“我们的约定与你无关,愚者,赶紧离开,否则别怪家族不客气。”
“好,好~”
花火点了点小脑袋:“我走就是啦,不过,知更鸟小姐,我还是奉劝你再仔细琢磨琢磨——”
“活在梦境里的人,真的能够远离痛苦,收获真正的幸福吗?”
知更鸟沉默的闭了闭眼,没有给出任何回答。
“呵呵,我该做的事都做完了,接下来就只等看烟花咯。”
“最后的两份礼物就送你们啦,如果谐乐大典还是不幸召开了......千万记得在演出现场使用,可别弄丢了哦。”
“砰——会很刺激的!”
伴随一阵欢愉的笑声,花火的身影如泡沫般在两人面前消失了。
片刻之后。
星期日转身看向来时的方向,“那里有渡鸦的叫声......看来梦主马上就要到了。”
知更鸟点点头,两人很快回到了那里。
空旷的平台上。
星期日开口道:“这里正合适,我们就在此等候梦主到来吧。”
知更鸟点点头。
沉默片刻后,她看着星期日,目光带着些许复杂意味:“听说你现在不再碰以前最喜欢的甜食了,总觉得,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很多事都变得不一样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星期日抬头看向那个如月亮的大剧院,平静道:“即便在美梦中,也必须有人时刻保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