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乔自回来,未有一日开心。
今日楚婉安然归来,她才真正自心底绽出一丝笑颜。
晚上,和楚婉共卧一榻,说了一夜的话。
直至天明,姊妹两个方才入睡。
次日,兰儿还以为她们怎么也得睡到日上三竿,连用早餐都未去唤二人。
可没成想,二人早早醒了。
余小乔陪余楚婉回相府,看望二太太。
见女儿安然无恙的回来,二太太激动地半天说不出话。
母女二人相拥而泣,余小乔默默退了出来。
将空间留给她们,任她们倾诉发泄。
她则去了新开张的姿容堂,坐在厅堂,一点点打量着货架,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主顾。
——物是人非!
她眼中瞬时噙满泪水。
爹爹,我想您。
谁能想到,那次宫宴,竟是最后一面。
——有些人,匆忙中已见完了最后一面。
心头似被针狠狠地刺了一下,轻轻一擦,血渍没了,可那隐痛却持久弥真。
就在此时,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好几个店员,竟是之前的老人。
穿着打扮,行为举止,就连唇角上扬时,扯出的弧度都是标准的姨母笑。
那可是她专门培训过的。
渐渐的,一丝喜悦,自堆满酸楚的心底破土,一点一点拱出心头。
百转千回间,江屿白从街前走过,神色有些匆忙,未带随从。
江屿白性子缓,做什么事都不急不燥,很少见他这般。
余小乔悄悄跟了上去。
江屿白穿过人群,绕过小巷,来到一院落。
余小乔跃上房檐,见他立在院中,似在等人。
半晌后,来的竟是姒文命。
“江尚书,约我何事?”姒文命看向院中一棵蓝桉树,淡淡问道。
江屿白摘下一片蓝绿色叶子,轻轻拂过,“你们要做的事,我可以帮你,但——请远离我夫人。”
说着,递与姒文命一张折着的纸条。
“我不拿小乔,做交易。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姒文命并未接。
江屿白笑笑,“连亲生父亲的仇报不了,也无所谓?”
“长公主……我自会与她秋后算账。”姒文命脸色一沉,声音幽幽,听不出情绪起伏。
江屿白大笑,“真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姒少爷如此精明,竟不知亲生父亲为何人?”旋即,仰面大笑,重复道:“可怜哪!”
姒文命广袖下的手指微微一紧,看向他。
房檐上的人亦心头一揪,她一直隐隐有所猜测,但从未敢说出。
江屿白轻轻拍拍他攥紧的拳头,“难道,姒少爷从未疑惑?为何皇上、不!是先皇会为你亲自指婚?为何太皇太后对你关心备至?为何你四处奔走、多方筹谋,为陈家义军翻案,先皇全置若罔闻?”
江屿白鄙视地瞥他一眼,“你认为是自己太过精明,还是先皇太过仁慈?当年他十六岁初登大宝,一举斩杀不服者数十人,手起刀落,何等果敢、狠辣!包括斩杀陈家数十口,也未曾有一丝犹豫!那么多人想为陈家鸣冤,无一存活,为何——只有你无事?为何!”
姒文命脑海中忽然闯入李凌琰的那句话,“我都怀疑他是你亲爹!要不,为何将小乔许给了你!”
他浑身一颤,虽然动作十分细小,但余小乔注意到了。
姒文命不是一丁点都未怀疑过,可他不敢想,不想自己深爱的母亲会背弃父亲,更不想敬重的父亲遭遇背弃。
故,每每产生一丝怀疑时,他都用各种论证掐灭这火苗。
此刻,许多画面涌入脑海。
——小时候,太子他们欺负他,骂他是野孩子,皇上狠狠揍了太子,也是太子第一次挨打。
他中毒痊愈后,次日便被召进宫,当时李公公说,“若不是想让文南侯好好休息,昨日就召见了。今早还怕您起早,故安排在临近午时。”
这么些年,皇上虽与他见面次数不多,话更不多,但他总觉得在他面前,皇上总是在遮掩和压抑着什么。
之前,他一直认为,因愧对自己的兄弟姒尤戈,所以皇上见他总有些像见到故人。
此时,方明白过来,那是对关心的遮掩,对爱的压抑。
他才明白,李凌琰曾经吃醋的话,“父亲偏心,对我特别严厉,对你却十分纵容。”
——我说不愿做官,皇上就只封我爵位,不赐官职。
我说想将生意做遍大新,皇上就任我走遍大江南北。
“回过味来了?没错,先皇就是你亲爹!嫡亲的!只是晚了!如今你是没法认这门皇亲喽!怕是你都不知道吧,若不是你,先皇怕还活生生站在这,好好的当他的九五至尊呢!”
江屿白挖苦道。
姒文命眼里已满是雾色,“你说什么?”
“我说,若非你,先皇还死不了!”江屿白满眼寒霜,不带一丝温度。
姒文命身形一滞,声音哽咽,“何——意?”
“若不是你一心筹划平反陈家军之事,他怎么分神,看不穿李墨尘的计谋。若不是将毒下在你出生所穿的那件裹衣上,他怎会毫无防备地中毒!”江屿白声音冰冷,不带半点同情,甚至泻出恨意。
姒文命猜出皇上是中毒身亡,可怎样也想不到,毒是下在他的乳衣上。
皇上时常拿出来翻看的。
是他对自己的爱,害了他。
姒文命只觉心口破了个大洞,从内向外破的,好大的一个,风呼呼地灌进去,虽是春风暖暖,灌进心口时,只觉冷凛如冰刀,刀刚扎出血,就立马凝结成冰。
一炷香后,他脚下一个踉跄,吐出一大口血,直喷到江屿白洁白的衣袍上,“你为何和我说这些?你想要什么?”
“我!我所要,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乔儿,而已,而已!”江屿白眸中的冰冷此时化作落寞,隐着层雾水。
提到余小乔,心口的洞破得更大了,痛得姒文命难以承受。
一阵绞痛后,又一口老血吐出,又喷到江屿白的袍子上。
刚刚干透的血渍,又添一滩新的血渍。
暗红叠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