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为何,你非要如此执着地给我讲你的故事?”,我终于忍不住,发了此问。
我不过是一个不合格的西山军主帅,那些沧海桑田的故事,讲给梁丹听不是更好么?给我讲,我能做什么,徒增烦恼而已。
“那日,你以一记雷击,灭了……那个了尘的时候,度牒上的石头,第二眼瞬间绽放了。到今天我都没明白……我那时,离彻底幻灭也不远了,自然就没有心思去琢磨。”
“那个了尘?您不是了尘么?”,我不禁发问。
“我方才说了呀,你诛杀的了尘是我,你没杀死的了尘,也是我。”
“我,是半路出家的,胸中本有丘壑,所以修行比旁人更占了便宜……也不知道是便宜,还是禁锢。”
“哎,管你是和尚还是道士,你再跟我云里雾里的,我真的就不陪你了。”
“好好好,我直说了罢。自普渡寺来的了尘大师的魂魄,占了行将圆寂的少室山高僧法体而苟延残喘十八年,然后再次圆寂,等待下一个高僧……辗转8世,终究轮到了我。我本一介书生,科考失意,遂入了空门,倒是在佛法上有了些造诣。直到那夜……我被封了少室山下一代主持,却心中惶惶,失了佛心,辗转难眠。恍惚间,就听闻一个声音在我耳畔说到,”接任主持,我护你周全。“
“我看着身侧的那卷恩许度牒,那是少室山千百年的传承,它居然对我说话了。贺将军,换了是你,你是不是吓傻了?“
我无语,那个度牒,我跟羲和拿火烧,拿剑砍,还用酒泡,这是能说的么,说了这个了尘还不得跟我急啊。
“我当时是乱了,我完全不懂这度牒要给我什么开悟。那天也是下着雨,我就在碑林那个小小的塔院里,蜷着身子,听着雨打禅林的声响,睡着了。“
大师,你跟我讲这些,你睡哪,下没下雨,关我什么事啊?我暗自腹诽,只是刚才他给我指点了怎么救杨智,我不好意思打断他的回忆,是不是人之将死,都会怀念,回忆起年轻时的种种?
“呵呵,让少将军见笑了。了尘能得将军的垂青,听我说完我的故事,自然不会让将军,无功而返。“
“于是,我就稀里糊涂地接了少室山的主持,彼时,我的法号还是释吾。只是不久后,就变成了,了尘。“
“释吾,成了,了尘?“,我喃喃道
“是啊,年纪轻轻的释吾,却被长老们判定即将圆寂,如今我想起来都要笑。“
我唯有沉默,这佛门内部的事,碰不得。佛道两家的斗争,绵延千百年,其实都是涉及皇权,世俗与玄幻的平衡,不是我这种人可以掌控的。我开始怀念在老梁赞手下的日子了,有那个老鹰翅膀的遮风挡雨,我们哪在乎啥鬼神妖孽啊。只是……这只老鸟,也是在强撑着……
我又走神了,这要战场临敌,够他们杀我一百次的。
“释吾之幸,就在那本度牒。确切地说,就是度牒上的那颗无眼天珠。八世了尘,积蓄的惶惶天威,释吾哪能抵挡,只能乖乖地交出了身躯。“
我继续保持沉默,佛门内的事,我还是少评论为好!
“只是,那无眼天珠,似乎眷顾了释吾。偷偷地教了他自保之道。”
我信,我信你个鬼,哪来的天上掉馅饼,还掉在你这个臭秃驴的眼前。不过我当然不能表现出来,还是保持着那点不是太在乎但又尊重的虚伪表情罢了。
“释吾的魂魄,九成住锡在了天珠,还剩一成,被天珠以秘法潜藏在我的肉身。了尘感觉不到,我也无法对了尘产生任何影响,只能在九幽之下,看着。”
“所以那日,了尘对将军雷法的觊觎,确是因为他的修行遇到了瓶颈,手段卑劣了些。我也只能看着,将军示弱,然后奋起反杀,我心里不但无恨,反而为将军喝彩。只是……将军最后对我的肉身……释吾能理解,但终究是有些芥蒂。从此就是无根的浮萍了,且只余不到一成的元魂,结局可想而知。”
我大致是明白了,当年所遇到的了尘,是被夺躯后的释吾,但他本源的魂魄,还留了一成在了尘体内,我用九天玄雷所击杀的是了尘,而释吾的那一点残魂却鬼使神差地躲了过去。
“原本已经认命的释吾残魂,命不该绝,遇到了燕幽夫人……”
“燕幽夫人当时就已经在图谋梁国了?”,我哑然。
“我也不知为何,燕幽要救我,不过这些年相处,多少也有些了解,风云种种,似乎都指向一个人,蜀国丞相诸葛。”
“他本非人,燕幽夫人不知道么?”
“我想她应该是知道的……只是怎么说呢,执念而已,为了忠于燕,她选择了背叛人。”
“大师此言何意?”
“燕幽远在千里之外,燕国又远离今日梁楚魏韩之争,却布局深远。皆是因诸葛,给出了夫人无法抗拒的条件。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但就求将军一个人情,未来若是可能,饶她一命,这是我个人的请求,将军方便就做,不便就当我没说过。”
“……这,就是先生今夜百般折腾,要我的一个承诺么。还有什么,一起说了吧。”
“将军快人快语,如有可能,还望将军能归还那册恩许度牒。”
“可以,条件呢?总不能白白还了吧。”
了尘笑了,“果然是无利不起早,早就听闻贺一鸣,深得梁赞真传,一点亏都不能吃。”
“在我身后,还有两千多阴兵,我想将军的那个毁天灭地的神兵也快到穷尽了吧。这两千阴兵,本就是强悍的元魂,操控着最骁勇的梁国士卒的躯壳。鱼死网破,将军的士兵只怕也要承受惨烈的结局。如果将军能归还恩许度牒,我便消弭这一场杀戮,如何?”
“你……就是今夜退兵了,怎能保证明夜不再来?”
“我说了退兵么?我说的是,阴兵团今夜,魂飞魄散……”,了尘轻轻地抬手,祭出了一片羽毛。
“了尘,你要做什么?”,远处,那个骷髅将嘶哑的声音响起。他显然是看出了不对劲,纵然有这羽毛的威压,他也不能忍了。
“唉,来不及了。将军就是不答应,作为梁国旧臣,也不能看着我大梁的士兵平白送死。”,了尘手上捏了一个法诀,注入那片羽毛,羽毛立刻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暗淡下来。
骷髅将暴起,想要阻止,怎奈随着羽毛光华的消失,他越在半空的身形,却如同被抽去了灵魂的一坨死肉,飞了不到一半的距离,就轰然坠地。而他身后的阴兵团,也呯里乓啷地,丢盔弃甲,倒地不起。
远远的东北方向,传来了一声叹息,那燕幽夫人显然还在关注着这边的战事,了尘的决绝,她也只是一声叹息,然后就再也没了任何动作。
“贺将军,释吾完成了最后的心愿。我终究是没有负大梁,那就……就此别过了!”,了尘惨笑一声,似乎再无眷恋。“这次,是真的死了。”
“等等!”,我从储物行囊里,翻出了那本度牒。“你处心积虑给我讲了半晚上的故事,还献祭了数千阴兵,我吃的饭太少,无法理解你们这些老狐狸的心思,只是希望你无愧于心。度牒,还给你!”
了尘诧异地看着缓缓向他飞过去的恩许度牒,一开始还是虔诚无比,可度牒到手后……
“火烧过,雷劈过,还拿酒泡过?贺平安,你是何居心啊,非要逼老夫当个酒肉和尚么?”,了尘骂着骂着,又笑了,“呵呵,罢了,当不了和尚道士了,就还回归我的本源,一介儒生罢……贺平安,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