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非荀开口说话时的声音压的极轻,眉目间神色平淡。教人看见,也只当他说了不必再送之类的话。
仅有轻风一人听清楚,自家大公子究竟说了什么。
一主一仆打马从国公府门前而过,身后跟着的马车则是调转了方向,与他们背道而驰,一东一西,各都看不见马车与马匹的身影后,庄婆子才缓缓直起身,用拳头锤着酸痛的腰背,往国公府内走去。
大公子吩咐有变。
她花了这么多日子才彻底取得了钱氏的信任,今日,是该再次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
在前往城羽营的路上,轻风鳖了一肚子的不解。
大公子原计划是打算在顾生与沈家小姐的私情被捅出来后,命庄婆子煽动钱氏捂嘴杀人灭口,逼得一两个知情的婆子为了活命,去城羽营告发国公府窝藏云秦胡人之罪。怎么今日忽然改了口,要让庄婆子主动替国公府出谋划策,将胡人送出京城。
关键这也就罢了,把锦姑娘送回来…又是个什么意思呢?
他琢磨了一路也没琢磨出个一二三来。一直忍到城羽营中后,轻风实在是憋不住了。
这会儿正是一天中城门刚开的时候,大批的商人、游人来往进出京城,也是城羽营最忙的时候。营中大部分将士都被派去京城几个城门出入口的盘查,还有一部分则在京中巡逻。府内只剩下小部分昨晚值夜的人,这会儿正在屋子里呼呼大睡。
整个府邸里静悄悄的。
轻风快走两步追上了前面的大公子,才敢开口询问,不过问的还算委婉:“庄婆子虽已彻底取得钱氏的信任,但沈国公此人自私贪利,庄婆子回去贸然出谋划策,会不会暴露身份,惹他们怀疑?”
赵非荀直入武器库中,挑出一把长刀,一边用帕子仔细擦拭,一边回他:“不会。”
很是言简意赅。
轻风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大公子只有在心情不大好的时候,才会选大刀来练手——在边境时,对阵杀敌只用大刀,用敌人最擅长的兵器迎战,自从回京后,大公子鲜少再碰大刀。这么看来,昨晚乔家的举动的确是令他动怒了。
不然,这个时候早就在各城门口巡视了。
赵非荀听着他不似平日是平静的气息,抬眸视线冷冷扫了眼,“还有什么想问的,一并问完,别给我吞吞吐吐的。”
他提着大刀走出武器库,朝演武场走去。
轻风也一路跟着,应了声,不再迂回试探,生怕被挨揍,直接开门见山问道:“大公子命庄婆子如此行事自然有大公子的考量,只是属下实在不懂,此事与锦姑娘有何关联,为何还要把锦姑娘送回去,那国公府分明是个吃人的狼窝啊!”
这番话落,赵非荀却嗤笑了声。
轻风愣了下,“属下…”他仔细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仍无果,率直求问:“是说错什么了吗?”
赵非荀手握大刀,立于演武场中,身形高大健硕,一身墨色长袍愈发器宇轩昂,嗓音沉稳:“你好好想想,今日是谁送锦鸢回去的?”
轻风秒答:“自然是大公子!”
赵非荀颔首,眼梢清冷之色毕现:“换做你是国公府里的人,见我亲自上门送一个小丫鬟回复,你会怎么想。”
轻风代入了下身份,“那肯定是觉得大公子对这丫鬟别有所图……”说到这儿时,轻风顿时止住,非但没有如醍醐灌顶,语气更是担忧了几分:“钱氏心狠手辣,沈如绫更是个斤斤见不得人好的性子,属下怕他们知道大公子对锦姑娘的心思后,锦姑娘在国公府里的日子只会更加艰难。”
“他们不敢刁难锦氏。”
赵非荀语气分外笃定。
轻风一头雾水:“属下…愚昧,着实想不通其中的关联。”
赵非荀撇了他一眼:“钱氏疑心重,今日我亲自登门送小丫鬟回去,短时间里她肯定不敢再下杀手;更不会对她逼得太狠,疑心小丫鬟在搭上我后,将她逼急了后会向我揭发沈如绫失贞小产一事。至少这几日里,她在国公府的日子不会太难过,而等到沈如绫与顾生的私情暴露后,国公府更不敢虐待她,甚至还会想要利用她来平息我的怒火。”
轻风听后,才若有所思的点头,“也是。”但最后一句话仍旧没想明白,国公府要如何利用锦姑娘去平息大公子的怒火?“要如何利用……”轻风的话还未问完,赵非荀已跨步至演武场中,提着大刀练起刀法,不再回答他的诸多问题。
明晃晃的大刀在赵非荀的手中游刃有余的挥舞,锋利的刀刃划破空气,自周身而起,风声呼喝凌厉,恍惚间,似乎来到边疆的战场中。
四周皆是疾疾风声。
鼻尖还能嗅到一丝极淡的血腥之气。
他手中的招式愈发气势逼人,面携寒戾的冷色,在高高跃起持刀下刺时,他眯了下眼,眼底划过一道寒光。
“铮——”
刀尖刺地,稍稍卷曲,发出金属刺耳的声音。
当国公府里令他们引以为傲的长女身败名裂、甚至牵连公府后,病急乱投医的他们自然会想起与他关系不同寻常的小丫鬟,之后的事情,无须庄婆子再推动。
小丫鬟是只养不熟的夜猫,放在小院实在太远,需得时刻放在他眼皮子底下才能教人安心。
虽然带小丫鬟回清竹苑的方法多的是,但他却想要彻底断了小丫鬟的退路,由国公府亲手将她送入赵府后,令她明白,此生——她只能依附于他,仰仗着他而活。
能让她生的,有且仅有他一人。
否则——
只有死路一条。
赵非荀收势,稳稳落地。
不同于几近失控的情绪,他面色分外冷静。
为了令小丫鬟彻底想明白,耗费这几日功夫、费些算计,亦是值得。
*
前厅中。
赵非荀前脚以来,后脚钱氏就松了握着锦鸢的手,眼神不复方才的和蔼可亲,目光犀利审视着她,语气疏冷逼人:“按赵将军所言,你只是失去了溺水当夜的记忆,并未彻底失忆,既然如此,这半个月为何不回国公府、不回家中,反而求赵将军收留照顾你。说——在这半个月里,你同将军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否妄图想要色诱将军!将你那些龌龊见不得人的心思统统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