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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崔书意身边的掌事内官郑楚便一脸阴沉的进了殿内,对着姜淮阴阳怪气地说道:“皇贵妃娘娘,婉修仪骤然小产,现邀您到瑶倾宫,询问一些事宜。”

“什么事?”姜淮冷冷地回道,“本宫都好几个月没见过那个什么婉修仪了,她小产于本宫何干?有什么要问本宫的。”

“皇贵妃娘娘,奴婢只是个传话的,娘娘有什么话,自是要去圣宸宫问了陛下才知道。”那郑楚继续尖着嗓子说。

“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想把人带走了?”高允茉说话自带威严,“这后宫还轮不到婉修仪做主。”

张兰芬更是拿过姜淮挂在一旁的剑,执剑挡在姜淮前头说:“既是要让皇贵妃娘娘去问话,那就得说明了问的什么话,为什么要问皇贵妃娘娘,不然这二话不说就让皇贵妃娘娘跟着你走,怎么,你家婉修仪是成皇后了?连皇贵妃都得听她使唤了。”

“你们,你们这是要杀人呢!还敢抗旨?!”那郑楚翘着兰花指,一抖拂尘冷哼一声,“皇贵妃娘娘若是不愿意,陛下说了,他自会派禁军来请皇贵妃娘娘,只怕到时候,就不是让娘娘走着去了。今日阻拦之人,也一并打入冷宫。娘娘您要是还不愿意,得咧,咱家也只能回了陛下,让林公公带着禁军来了。”

姜淮走上前去,看了郑楚一眼说:“好啊,走吧。”声音没有起伏,却让人听了不寒而栗,连郑楚都忍不住一哆嗦。临走前,她将一柄短刀不动声色的藏入袖中,她也想看看,崔书意到底要作什么妖。

到了瑶倾宫,姜淮看见坐在上首那人,还有殿内跪着的几个受了刑的宫人,以及他身旁戴着抹额披着毛裘缩在躺椅里,泫然泪下的崔书意,当下便明白了大概。

但看着崔书意那模样,又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这女人怕不是小产了,是脑子坏了吧,才刚入秋就裹成这样,也不怕中暑”。

“见过陛下。”她微微服身行礼道。

李庭言看了她一眼,沉声说道:“跪下。”

她还是站在那里,郑楚想踢她的膝盖,强迫她跪下,却反被她一脚踹了出去。

“跪下!”李庭言见她如今越发目中无人,怒火中烧,亲自走到了她面前,按着她的肩膀强迫她跪了下去。

但她还是挺着身子,昂着头看着他,这样的神态,让他更加生气,近乎要失去理智。

一旁的婉修仪也很“合时宜”的哭上了,边哭边说:“皇贵妃娘娘,嫔妾知道娘娘一向不喜欢我,可是娘娘若是看嫔妾不痛快,要打要骂都行,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害嫔妾的孩子?嫔妾的孩子,他在嫔妾的肚子里还不到四个月,娘娘您为何要害他,稚子无辜,他也是陛下的孩子啊!”

姜淮被她哭的心烦,也懒得辩解,只和李庭言说:“我没有害她的孩子,请陛下明察。若是陛下不信,臣妾愿意入尚方司,受尽一切刑罚,以证臣妾清白。”

“下毒的是你宫中的宫女,名叫梦儿的,她已经招供,是你让她买通婉修仪宫中的宫女,在她日常用的熏香中,加了足足的麝香。”李庭言说道,“因此婉修仪才会自有孕第二个月后便常有不适,前夜更是骤然小产。自你被太后所害后,宫中就再无红花麝香一类药材,而禁军又向朕禀报,你曾于两月前,在深夜偷偷出宫,无人知晓你去了何处,你还有什么话说?”

姜淮知道,是自己先前深夜出宫,被李庭言抓住了把柄,但她死都不可能说出她出宫是去了宋清朔府上这种话,于是只是看着李庭言,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所以陛下便认定了是臣妾所为,对吗?”

李庭言看见她这样的眼神,一时也有些不忍,他看着她问道:“只要你告诉朕,那一晚你去了何处,是否有人证,朕便可还你清白。”

“臣妾无非是在宫里呆的闷了,所以去了郊外走走,也没有人证。”姜淮平淡地说,“那个梦儿说是臣妾指使,但臣妾都没和她说过话,连她长得什么样子臣妾都不知道。陛下知道的,臣妾的心腹唯有云舒一人,若真是要做点什么,也该是派云舒前去,又怎么会派一个连臣妾自己都不认得的小宫女。”

这时一个小宫女颤颤巍巍地说:“奴婢..奴婢也曾问过皇贵妃娘娘,为何不让云舒姐姐去,皇贵妃娘娘说,云舒姐姐在宫中没什么认识的人,不方便做事,奴婢的表姐,恰好就在婉修仪宫里做活,所以才派了奴婢去。奴婢也不想帮着皇贵妃娘娘做这害人的事,可是,可是皇贵妃娘娘说,若是我不做,她定会让…”

说到这的时候,她抬头看了姜淮一眼,她冷眼旁观的样子,着实有几分吓人,她一时也不敢再说话了。

崔书意在这时尖着嗓子说:“你适才在本宫这里伶牙俐齿的,把事情都交代的明明白白,怎么现在皇贵妃在你就不敢说话了!莫不是你这贱婢要害本宫,还攀咬皇贵妃。陛下,如此这贱婢倒是真留不得了,陛下一定要为臣妾可怜的孩子讨个公道啊!”说着说着就又哭了。

姜淮一听到她的哭声更是心烦,也转过身问那婢女道:“你倒是说说,本宫说了什么?也让本宫听个明白,我到底和你说了什么掏心窝子的话。”

那婢女一见这现状,吓的把头埋在地上颤抖着声音说道:“陛下…陛下明鉴啊!皇贵妃娘娘说,若是奴婢不动手,她就让宋清朔将军杀了奴婢在宫外的家人,娘娘还说,宋将军权势滔天,即便是把奴婢全家都杀了,陛下也不会怪罪,奴婢和奴婢的表姐在宫中,也是难逃一死。求陛下救救奴婢吧!”

“你这个贱人!”姜淮听得她攀咬宋清朔,上去便是狠狠一个耳光,打的梦儿半边脸都肿了起来,“本宫何时与你说过这种话!自本宫入宫来,和你一句话都未说过,你在这空口白牙污蔑本宫,还敢攀咬宋将军,你不想活了的话,现在就可以去死。”

她又跪在李庭言面前,生平第一次对着他低声下气,抓着他的衣角含着泪说:“陛下…臣妾没有,臣妾真的没有…更没有提过什么宋将军这些有的没的,此事与臣妾无关,更与宋将军无关。”

崔书意看着这一幕,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看来家中带来的消息果真不假,这皇贵妃与宋清朔将军的关系当真不一般。方才她和旁人再怎么咄咄逼人,她都面不改色,甚至懒得为自己辩解一句,如今提到宋将军,当下便慌了神,甚至还为他求情起来了,李庭言再宠爱她,也容不得自己的宠妃与臣子给自己织绿帽子戴。

本来只想把这个皇贵妃拉下马,如今还带了个骠骑大将军,当真是一箭双雕。

偏此刻她看着李庭言见姜淮求情,已经有些不忍,她立刻痛哭流涕起来,“皇贵妃娘娘!娘娘适才还一脸无辜地说自己没有做过,那样的气定神闲,怎么提到宋将军,娘娘就恼羞成怒了,莫不是要害我腹中孩子的不是娘娘,而是宋将军?!娘娘也只是帮宋将军一个忙罢了…陛下,现下事关朝廷大员…臣妾也是不敢插手了,只求陛下给臣妾苦命的孩儿一个公道,他也是陛下的孩子啊,他连自己父皇的面都还没见到,就早早的去了…”

只是…她算准了姜淮对宋清朔的心思,却没算到,姜淮听到有人污蔑宋清朔时,会疯成什么样子。

她还没哭完,忽感到脸上一阵剧痛,她惊呼一声往脸上一摸,手上沾满了鲜血,她抬头就着窗子上的倒影一看,脸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近十寸长的伤痕,鲜血直流,而她身后的墙上,赫然插着一把短刀。

“啊!!!!”她尖叫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李庭言也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走到姜淮面前,对着跪在地上冷笑的她抬手便是狠狠一记耳光,怒斥道:“毒妇!竟敢当着朕的面以凶器伤人!你果真蛇蝎心肠歹毒之极!”

他这一巴掌下手极重,姜淮脸上当下便有了五个清晰的指印,嘴角还渗出了血。

但她还是笑着,对李庭言说:“陛下第一日知道我狠毒吗?是,我是毒妇,但我要想杀她,或是对她做什么,都是这样真刀真枪明火执仗的来,下毒害腹中胎儿这种事情,我干不出来,也不屑于做。”

“你果然够狠。”李庭言气的浑身颤抖,抬手想再给她一个耳光,看着她嘴角带着血丝的模样,却终还是不忍,盯着她又问了一遍,“书意的孩子,是不是你干的?”

“臣妾没有。”姜淮看着他说道,“臣妾知道自己罪孽深重,罪该万死,但是此事,当真不是臣妾所为。若陛下还愿意信臣妾,就请陛下明察。若陛下不信,赐死臣妾或是打入冷宫,臣妾也不会有怨言。”

那一瞬间,李庭言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竟然哭了,眼里盛了泪,却固执的不让眼泪流下来。

他平静了一下语气说:“你可知在宫中私藏兵刃,于御前伤人,乃是死罪。”

姜淮闻言,似是解脱一般,对着他俯身跪拜:“臣妾,谢陛下隆恩。”

“滚!”李庭言听了这话,适才稍平息的怒火又涌了上来,一字一顿地说道,“皇贵妃姜氏,御前无状,持兵刃伤人,朕感念其侍奉多年,不忍赐死。遂褫夺封号,降为答应,禁足于关雎宫内,非诏不得出,任何人不得探望。若有私下探望者,一律处死。”

姜淮惊讶于他的处置,原本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见他只是禁足,遂又跪拜道:“谢主隆恩。”

“滚出去!”他不耐烦地对弘云说,“把这毒妇给朕带下去,朕不想再见到她。”

“是。”弘云颔首,看着姜淮悲凉的神情,李庭言盛怒之下的不忍,饶是他这样在宫中的老人也难免叹了口气,对姜淮说道,“姜答应,走吧。”

弘云送姜淮回关雎宫的时候,旨意已经传遍了六宫,高允茉她们想上来和她说话,却被侍卫挡在了外边。

弘云见状也是动容,这位前皇贵妃的为人他也是知道的,虽说算不得什么大好人,但也不是惹是生非心机深沉的,今日此事,多半也是被陷害。

于是他小声对高允茉说:“贵妃娘娘,陛下发了大脾气了,这节骨眼上,您就是再心疼姜答应,也别去陛下跟前求情触了他的霉头。好歹姜答应还在后宫,您要想偷偷帮衬点,也是可以的。只是千万别去陛下跟前说什么,免得陛下迁怒于您和其他娘娘。”

高允茉谢过了弘云,只是皱着眉看着姜淮,远远的小声说:“别怕,有我在。”

张兰芬也用唇语对她说:“我爹都知道了,立刻去了宋将军府上,你放心。”

关雎宫的大门关上,落下了重锁,四周都站满了侍卫把守,只有云舒一人留了下来。

她拿过冷毛巾为姜淮擦脸,姜淮还没说什么,她却哭了:“淮姐姐,咱们回去吧,陛下太坏了,陛下怎么能这样对姐姐,姐姐怎么可能会害那贱人的孩子,姐姐才不屑干这种腌臢事呢。”

“这是皇宫,哪是我想走就能走的。”姜淮看着她这天真的模样也笑了,“何况我当着他的面,把崔书意的脸给毁了,他只是禁足我已算开恩。倒是你啊,白白跟着我吃苦。我这里还有些钱和首饰,你全拿了给门口看守的侍卫,就说你不想跟着我受苦了,想换个去处。李庭言只是禁足我,那侍卫会放你出去的,你出去后,去找贤妃娘娘,让她送你回将军府里。”

“我不走!”她哭着说,“当初如果不是淮姐姐,我早就被雨萱她们欺负死了,淮姐姐在哪我就在哪,我哪也不去!”

“傻丫头。”姜淮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哄道,“这里有什么好的…”

深夜,她让云舒先去歇息,自己靠在窗边发呆,初秋的晚风吹在脸上,有点冷,但脸上的伤口也就没那么疼了。

忽而烛火熄了,她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幽香,淡淡的,带着些许草木和桂花的香气。她关上窗,低声说道:“你真是疯了。”

来人用火折子点燃了一根蜡烛,烛火不大,却恰好可以看到眼前的人,他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长发用一根黑玉簪随意绾起,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带着些许凉意,“李庭言打的?”他的声音里带了怒气。

“没事。”她微微一笑,“以前受的伤比这重多了,算不得什么。倒是你,我这宫里都被侍卫天天盯梢,何况你那府上。”

“大不了被他发现了,就一起死呗。”他说的云淡风轻,似乎只是在问她,今日晚膳要吃些什么,“那也比我看着你天天在这宫里,还要被他欺负强。说吧,想让崔家的人怎么死?你说个死法,我这就去。还有李庭言,我去掰断他的手。”

“别说疯话。”姜淮伸出手放在他唇上,止住了他的话,“既然来了,那就陪陪我。”

“本就是来陪你的。”他把她抱入怀中,从袖中拿出药膏,轻柔的涂在她脸上的红印上,“你也是个傻子,大不了就和他说了,那一晚你来找我了,有我在,他至少暂时不敢拿你怎么样。”

“然后由着他继续猜忌你?现在是收了你的兵权,然后呢,罢官削爵圈禁,又或是直接赐死?”她反问道,“我不能让你涉险,我自十六岁起到你身边,便只有这一个信念。”

“阿淮…”熟悉的称呼在她耳边响起,忽然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在脸上,她伸手擦去,他却止不住地流着泪说,“是我对不起你…我后悔了,阿淮,我们走吧,我带你离开,我们回关外去,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她的宋将军,在她面前哭着对她说他很后悔,他要带她一起离开,他愿意为她放弃一切,做梦都不敢梦这样的场景…

她笑了,这一幕,过了许多年,她都清楚的铭记于心,甚至记得那一晚他的泪滴在她脸上那种温热的触感,她要一直带到坟墓里去的。

“清朔。”她抬头轻吻他的双唇,在他耳边说道,“别为我做这些,你有你的抱负,不该为了我放弃那一切。我留在这里,也是为了你能实现你的理想,我想看你收复漠北。”

他抱紧了眼前的人,如果可以再选一次,即便是拼着落败后受酷刑而死株连九族,他也会把她留在身边。

他的姜淮,永远都应该是雁门关外,在草原沙漠里纵马驰骋的弦月。

“阿淮。”他盯着她认真的问道,“那等我收复了漠北后,和我一起离开好不好?那时候我也没有未了的心愿了,我们一起走吧。”

“好。”她答应了他,她也相信,他会做到。

他乘着月色而来,又在月色中匆匆离去,她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抬头看向那片漆黑的苍穹,那一点点月光格外的明亮,今晚,也是上弦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