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中后,李庭言立刻宣御医为崔书意诊治,御医细细查看了一番,方才对李庭言说:“陛下,微臣并未看出崔容华的脚上有什么伤。先前确是扭伤了脚,但为崔容华正骨的大夫想必医术高超,现已全然无碍了。”
崔书意听得这话,有些紧张,但还是抓着李庭言的衣袖说:“庭言哥哥…书儿的脚还是疼的厉害。”
李庭言皱着眉头问御医道:“当真无碍?”
御医又查看了一番回道:“回陛下,当真无碍。至于容华娘娘说的疼痛,正骨后是会有些疼,但并不影响日常行走,最慢明日疼痛也就散了。”
李庭言听完摆摆手让御医退下,又对崔书意说道:“好了,御医既说无碍了,书儿也不用太担心,不过小伤,不必这般害怕。”
说着,他想到了姜淮,那个女人当真会忍痛,便是剜肉去掉疤痕,她也只是淡淡地说“一开始有点疼,后来就习惯了”。
他又看了一眼在他怀里娇滴滴哭着的崔书意,顿时有些烦躁,语气也变得不快起来:“你也别太娇气了,如此小伤就哭成这样。朕听闻长宁郡主征战交趾时,被交趾主帅用红缨枪刺穿了肩部都一声不吭,强忍着疼痛,砍下了那交趾主帅的头颅才退下前线去医治。”
崔书意低下头,有些失落地说:“是,书儿身子弱,一点小伤就要劳烦御医,害的庭言哥哥为书儿担心,都是书儿的不是。郡主是女中豪杰,书儿自是比不上的。今日又扰了皇贵妃娘娘的兴致,书儿等皇贵妃娘娘回来了,就去向她赔罪。”
见李庭言还是沉默的坐着,头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接着说:“庭言哥哥…皇贵妃娘娘有郡主帮着她,在宫里贵妃娘娘和其他娘娘也都喜欢她,她还有庭言哥哥的宠爱…书儿什么都没有,只有庭言哥哥。”说着便哭了起来。
李庭言听到她这么说,也是多了几分心疼,抱着她哄道:“好了,你不是还有朕吗,平白无故说这些做什么。淮儿脾气不好,郡主也是,但她们都不是有坏心的人。郡主拢共也在京中待不了几日,你怕她做甚?至于淮儿,你别招她就是了。”
“是。”崔书意立刻换了副面孔,抱着李庭言说,“那庭言哥哥今天留下来陪书儿可好?前两日庭言哥哥不在,书儿又做噩梦了,梦到被我爹爹关在老家祠堂里,那么冷…半夜还总能听到怪声。庭言哥哥…”
“好。”李庭言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抚着她,“朕陪着你就是了。”
姜淮回宫的时候,只觉得疲惫,一进宫便和云舒说:“快去给我备水,今日打了一天的马球,累得慌,骨头都快散架了。郡主当真半分都不手下留情,那球打的和打仗一样,可把我累坏了。”
云舒却站在原地,并不听她的吩咐。
“你这是怎么了?”姜淮不解地问道,“遇着什么事了,一副旁人欠了你三五百两银子似的表情。难道是…将军出了什么事?”
云舒哼了一声说道:“还不是那个崔容华,又把陛下留在她宫里了。娘娘,自她入宫后,陛下都不怎么来看娘娘了。”
姜淮却笑了,对她说:“你差点把我吓死,你刚刚那副表情,我还以为是将军出事了。陛下爱去哪就去哪,我哪管得着他,因着这种事情苦恼,也太不像我身边的人了。”
云舒却为姜淮不平,愤愤地说:“之前看着陛下对娘娘这样好,比将军好了不知多少倍。还以为陛下对娘娘是真心的,结果竟也这样…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姜淮见她这小女孩模样,半是好笑半是无奈的对她说:“你既知男人都没一个好东西,还在这苦恼什么呢。陛下曾经对我的真心不假,如今的冷落也是真的。没得为了这种事伤心,白白惹自己不快。”
她倒是真没怎么苦恼,即便这些年她与李庭言也能算得上“伉俪情深”,有他在身边时,她也总能睡的好些,两人有时也会像寻常夫妻那般出游打闹。
但是她的心中,那个影子却总是挥洒不去,他身着玄色劲装站在黑夜里,头顶是一抹上弦月,散发出清冷的光,他对她伸出手,轻轻叫她“弦月”。
年少时的爱慕最难忘怀,尤其是那个人还陪自己度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光。
听闻李庭言年幼时和先帝并不受太宗待见,连带着世家子弟们也都冷落他,唯有崔书意与他交好。所以,她忘不掉清朔,他自然也忘不了他的小青梅。
崔书意出现之前,姜淮在他心里或许算得上是第一位的,可她回来之后,姜淮也该让位了。
她忽然有些后悔,那个铃兰玉簪,她不该毁了的。既然拼命忘记都忘不掉,反更加深刻的话,还不如让它永永远远的存在自己心里,至少这样,她守着那些回忆,未来的日子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难捱了。
第二日李庭言一醒来,弘云便向他禀报道:“陛下,昨日陛下走后,皇贵妃娘娘又与长宁郡主一道打了马球,还有贤妃娘娘与大长公主也参加了。比了一天,公主与郡主三胜三负,不分上下。娘娘是昨夜晚膳后回的宫,听亦竹说,皇贵妃娘娘昨日似是累的很,一回宫便睡下了。”
“朕知道了。”他有些落寞的想,自他走后,姜淮玩的倒是自在,看来他在与不在,于她而言倒是真没什么不同。
他忽然问弘云道:“弘云,你说皇贵妃对朕,可有真心?”
弘云笑了笑,低着头说:“陛下,奴婢是六根不全之人,如何能懂得这男女情爱之事。但奴婢瞧着,娘娘是把陛下放在心上的,只是娘娘心高气傲,做不来那等献媚争宠之事。”
“她心高气傲。”李庭言忍不住冷笑,也没见她对着宋清朔心高气傲,“她这性子,确实要好好磨磨了。你告诉贵妃一声,就说朕要晋崔容华为婕妤,让她帮着准备册封礼。”
行完册封礼,崔书意到了姜淮宫里谢恩,恰好其他妃嫔也都在她宫里吃苏微澜送来的岭南水果。
姜淮懒得搭理她,就对她说:“行了你走吧,给你晋封的是陛下,又不是本宫,谢本宫做什么。”
“是…”崔书意应声说道,“嫔妾告退。”
待她走后,方妙仪说:“淮妹妹,听闻陛下自马球会后就没来过你宫里?”
“他爱来不来。”姜淮没好气地说,“他不来我也不能绑着他来。”
方妙仪叹了口气道:“你啊,还是太年轻了。陛下的恩宠虽说不重要,但如今他偏宠崔婕妤,你与她又一向不对付,若她在陛下那里说些什么,吃苦的是你自己。”
杨雪宁也说:“正是如此。淮儿,你现在虽是皇贵妃,但到底陛下尚未立后,若是他那一日鬼迷心窍立了那贱人为皇后,只怕她第一个就是与你过不去。”
“陛下倒是不会立她为后。”高允茉笑着宽慰大家说,“她家寿昌侯乃是太后一派,陛下好不容易摆脱了太后,不会再给自己请尊佛来供着。只是淮儿…你对陛下,也未免太冷落了。我这两年冷眼瞧着,陛下对你,倒是真心的。”
张兰芬那日见着宋清朔与姜淮的对话,心中早已猜到了大半,此时倒也不说话了,只说:“那崔婕妤矫揉造作的样,也就陛下喜欢。淮儿你莫要放在心上,她翻不出风浪来。”
姜淮知道她们都是好意,依次谢过了,却也着实不放在心上,毕竟从宋清朔让她进宫那一刻起,她就不再奢求情爱了。
她最美好的时光,已经随着大漠的风沙逝去,往后的每一天都不过是混日子罢了。
就在这时,弘云进来说道:“皇贵妃娘娘,陛下有事要与娘娘商议,请娘娘前往圣宸宫一叙。”
“可有说什么事?”姜淮问道。
弘云摇摇头说:“奴婢也不知,只是陛下似乎有些着急,还请娘娘快些前往。”
姜淮只得和其他妃嫔道别,随着弘云一道去了圣宸宫,只是刚进殿内,就见李庭言的下首坐着一五十岁左右的妇人,穿戴华贵,可见是哪家的贵妇人,但她却是从未见过。
见她进来,李庭言笑着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又屏退了左右,连弘云也退了下去,殿中只剩他们三人。
李庭言这才说道:“这是沈娘子,是医圣杜恒的夫人,她最善医治妇科之症了。朕特意求了姑姑,让她来为你把把脉,诊治一番,兴许子嗣上,也还能有希望。”
“不必了。”姜淮不动声色的抽回手,心里有些不快,却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发作,只是冷冷地说道,“多谢陛下美意,只是臣妾的身子,臣妾心里清楚,不必劳烦沈娘子了。”
那沈娘子却说:“皇贵妃娘娘说笑了,能为皇贵妃娘娘诊治,是臣妇之幸,何来劳烦一说。臣妇瞧着娘娘面色苍白,似是心气郁结导致的气血不足,即便不是为了子嗣,臣妇为娘娘开几副调理的方子,于娘娘的身子也是有益的。”
姜淮闻言,也只能让那郎中上前来为自己把脉。沈娘子把脉片刻后,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对面前的二人说道:“陛下,皇贵妃娘娘,请恕臣妇直讲。皇贵妃娘娘先前服用了大量的红花,宫体大损,幸而娘娘身子骨硬朗,这红花虽让娘娘宫体受损,却也还没到绝育的地步。臣妇斗胆问一句,娘娘是否有月信不调,经常两三月才来一次,且每次月信都是稀稀拉拉,腹痛不止?”
姜淮看了李庭言一眼,有些不好意思,他倒是毫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皇贵妃与朕之间,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姜淮这才说道:“正是如此,且每次月信,短则二三日,多也不过四五日便没了,且常是黑血。”
“如此便和臣妇想的一样了。”沈娘子点点头又道,“贵妃娘娘是宫寒体虚之症,且自服下红花后,这症状便更严重了。因此极难受孕,即便有孕也极易小产,便是万幸足月生下了,孩子也多半病弱,对母体亦有极大损伤。稍有不慎,便会难产而亡,甚至一尸两命。
“照沈娘子的意思,皇贵妃不是无法生育,而是身子不适合生育?那可有方子改善?”李庭言忙问道。
杜娘子思索了一番说道:“若是助孕的方子,老身自是有的,也可开方为娘娘调理身子。只是娘娘的身子已伤了根本,即便老身拼尽全身医术,也只能保娘娘怀上龙胎,诞下皇嗣。但陛下须知,胎儿乃是吸食母体精血而活,故胎儿越是强健,对母体的损伤也会越大。以娘娘的身子来看,若想诞下健康的皇嗣,只怕要吃不少的苦头,甚至…甚至极易难产血崩。”
李庭言听完她的话,沉默了良久,姜淮亦是坐在旁边,不发一言。她对子嗣上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向往,要让她拼了自己的命去生一个孩子,她觉得自己便是脑子被猪吃了也干不出这种蠢事。
只是如今,这不是她能决定的…倘若李庭言非要她有孕生子,她又能如何,她有选择吗?
过了许久,李庭言才对杜娘子说:“那就有劳娘子,为皇贵妃开一帖既能避孕,又能调理身子的药方。皇贵妃的身子,若是不怀孕,是能调理好的吧?”
听得他这样说,姜淮只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那杜娘子也是十分惊讶,她一直以为李庭言请自己来,是为了助皇贵妃有孕的,看向她的眼神里还颇为同情。如今看来,这位皇贵妃集专宠一身,深受皇帝钟爱的传闻,倒真不假。
她立刻说:“自是可以的,臣妇这就下去为娘娘开方,请陛下与娘娘放心。娘娘身子虽气血亏损,但到底还算强健,时日一长也是能调理好的。”
待杜娘子走后,姜淮才问道:“为什么…陛下作为皇帝,不是最看重子嗣了吗?”
“可你对朕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李庭言抱住了她,“若是要你为朕诞育皇嗣丧命,朕自是不肯。朕原本,也只是怕你膝下寂寞,想着百年之后朕不在了,你若有个孩子,也能有个依靠。咱们的孩子,若有的话,是男是女都好。但没有,也没什么关系,至少朕还有你。”
姜淮没有说话,她看不懂李庭言,看不懂他对自己时而冷落时而又关怀倍至一往情深,她小声说:“可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不是臣妾一个人的陛下。所以陛下日后…也多多去别的嫔妃那里吧。”
他把她抱在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膝上,柔声说道:“但朕说过,朕是你一个人的李庭言。只是淮儿,若是朕以后难免冷落了你,你别生朕的气好不好?”
“臣妾不会生气。”她清楚的知道,他是皇帝,他有他的责任。
“还说不生气。”李庭言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就因为崔婕妤的事,你自己想想,你都多久没理朕了?”
“那是陛下自己要陪着她,臣妾有什么办法。”姜淮不满地说道。
“朕不来,你也可以来找找朕啊。”李庭言对她一点办法没有,“每次都要朕先服软,朕是皇帝,总要给朕留点面子不是?”
“李庭言。”姜淮闻言,低下头别过身去,小声说道,“多谢。”
李庭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她搂入怀中,与她相顾无言。
姜淮闭上眼,任由自己靠在他的臂弯里,如果当初,她先遇到的人,是他就好了。
可是因为曾经遇到了那个惊艳岁月的人,所以日后所遇的一切,都是不及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