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夫子才走出课室,身后便传来了孩子们兴奋的呐喊欢呼声。
“哦耶!太好了。”
“刘夫子真棒。”
走在外面回廊上的刘夫子听了都不禁觉得好笑,这些小鬼头,不就是不用读书,让他们自由看完《葫芦记》再做总结吗?至于这么高兴吗?
他们真以为这是什么好事情不成?看完了《葫芦记》他可是要提问抽查的,若是到时候谁答不上来,还是得挨打手板板的。
课室里,所有的孩子分成四部分,都挤在城里那四个娃身边跟着一起看《葫芦记》第三册。
“你们看,三娃出生了。”
“三娃他竟然用屁股去挡箭,太好笑了吧!哈哈哈……”
“真的跟扬扬说的一模一样啊!三娃真的是刀枪不入,还可以用手把蝎子精的大刀切成几段,太厉害了。”
“还有这里,你们看,他用身体把妖精的洞府钻得到处都是洞洞。”
看着小伙伴们看《葫芦记》看得这么开心,扬扬有些得意,那可都是他画的呢!
“我好想要像三娃一样厉害,刀枪不入,挨打的时候一定就不会疼了吧!我爹打人可疼了。”
宋甯从课室外经过时,往里头瞅了一眼,正好听见何金宝说的这样一句话,不禁觉得好笑。
这孩子,这是被打怕了吧?自从第一次何大柱家两个老的来小学堂闹腾过后,何大柱便不让两老管孩子了。
一开始,两个老的还不乐意,何金宝再犯错时,何大柱便可劲地收拾他,两个老的便想护着,可他们越护着,何大柱就收拾得越狠。
最后,两个老的为了大孙子不被打得太狠,便也不敢继续护着了。
可这孩子就是太能作,几乎每天都要闯出点什么祸来,然后便换来了一顿收拾,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娃一天不被收拾就皮痒难耐了呢!
如今,住在何大柱家附近的邻居们,每天都以看何金宝被他老爹收拾为乐,那小子一天不被收拾,他们还不习惯了都。
宋甯在课室外看着孩子们在看书讨论了一会,才抬脚走开。
可她才走出去没几步,就又听到了课室里传来了孩子的哭声,连忙转身回去查看。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怎么就哭了?”
她一进课室,就瞧见杜子墨不知为何,正哭得泪眼汪汪的,指着何金宝哭喊道:“你还我书,你还我书。”
“到底怎么回事?杜子墨怎么哭了?”宋甯走过去安抚他。
“宋夫子,呜呜呜……”杜子墨一见她进来,就举着手里的半本《葫芦记》,哭得更加伤心了,然后指着何金宝,告状道:“是他,他撕坏了我的书,呜呜呜……我们今天早晨才买到的。”
宋甯一看,好好的一本书,被一份凉拌,杜子墨自己手里拿着一半,另一半果然在何金宝那皮猴的手中。
“何金宝,你为什么要撕杜子墨的书?”宋甯厉声问道。
何金宝手里攥着撕下来的另一半,愤愤地瞪着他们,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想要看,谁让他不给我看。”
木墩和刘毅在一旁,将方才的冲突一五一十地讲给宋甯听。
《葫芦记》共有四本,原本大家都是几个人几个人地分组挤在一起看的,后来何金宝不满足,想要自己一个人看,大家都不肯,他便上手去抢。
杜子墨是书本的拥有者,自然不会乐意让他给抢了去,紧紧攥着书本,结果何金宝上手一抢,使了老大的劲,直接就将书本撕成了两半。
宋甯听完事情的原委,替杜子墨擦了擦眼泪,安抚道:“好了,不哭了,回头小学堂再送给你一本新的好不好。”
杜子墨止住了眼泪不再哭泣了,只是还在抽抽嗒嗒地喘着气,乖巧地点了点头,“嗯!”
安抚完杜子墨,宋甯这才转向何金宝,板着脸说道:“何金宝,过来向杜子墨道歉。”
何金宝不为所动,很不服气似的紧抿着嘴,像只犟驴一般,一言不发。
宋甯再次厉声一喝,“把书还给杜子墨,并向杜子墨道歉。”
何金宝眼神闪了闪,但还是倔强地不肯出声。
见这孩子油盐不进,宋甯也是真的生气了,沉下脸,转头对一旁的木墩和刘毅说道:“杭正越,刘毅,辛苦你们两个跑一趟,去山上将何金宝他爹喊过来。”
这个孩子,她对他的忍耐是已经到了极限了,今日她一定要让何大柱将这孩子给带回去,他们小学堂是教不了了。
听到宋甯的话,又看见木墩和刘毅应了一声便出去了,何金宝那不服气的表情才终于有了变化。
他的目光追随着木墩和刘毅,直到他们俩走出了课室,他的眼神便开始飘忽不定。
他爹若是来了,他就又要挨打了。
何金宝一想到他爹收拾他的手段,就觉得屁股又开始痛了。
他气愤地瞪着宋甯,都怪她,动不动就找他爹告状,才害得他老是挨打。
他越想就越来气,可他一个小孩子,又反抗不了,打又打不过大人,于是,他将所有的气全撒在了手里的那半本书上面。
只见他大吼一声,狂躁地将那半本书撕得稀碎,撒了一地。
“我就不还,就不还就不还就不还。”
杜子墨看着地上那被撕碎的半本书,刚止住的哭泣顿时又哇地一声,委屈的大哭了起来。
这边课室里的吵闹声,引来了刘夫子等人。
几人一进入课室,杜修远就见到自家的儿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连忙上前询问:“怎么回事?怎么哭成这个样子了?”
杜子墨见自己爹爹来了,顿时就扑到爹爹怀里继续哭嚎着。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将事情的经过说给他们听,只是一群孩子一起说,乌泱泱的,让人听不清楚。
宋甯便简单地将她了解到的情况说了一嘴,后面进来的几个人这才注意到杜子墨手里的半本书,以及地上散落一地的碎纸片。
刘夫子看着满地的书本碎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何金宝,这是你撕的?”
何金宝还是那样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但从他那闪烁不定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来已经不似一开始那般硬气了。
“就是他撕的,宋夫子叫他把书还给杜子墨,他不肯,还把书全都撕烂了。”
“何金宝太坏了,老是欺负人,我们都不想跟他玩。”
小学堂里面,那些年纪一般大的孩子们,基本上就没有一个没被何金宝欺负过。
虽说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也算正常,但每一次都是何金宝主动先惹的事,惹得现在所有的小伙伴都不待见他。
之前的玩闹之后,和好也是短暂的,太平不了多久,又开始了。
然而,今日这一次,何金宝算是犯了众怒。
孩子们期待已久的书本,正在一起开开心心地看着,他将书本给抢破了也就算了,他居然还给撕得稀碎,这就让孩子们不能忍了,纷纷站出来指责他,孤立他。
生气的又何止是孩子们,刘夫子同样气得不轻。
平日里孩子们打打闹闹也就算了,罚一下,批评一下,事情也就过去了,还从未发生过毁坏书本的事情来,今日是头一起。
学子毁坏书本这种事情,决不能忍。
“去将他爹请过来,我倒是要跟他爹好好说道说道。”
“正越和刘毅已经去了。”宋甯在一旁提醒了一句。
李成安蹲下将那些被撕碎的书页碎片拾起,揉了揉已经止住了哭的杜子墨的脑袋,安慰道:“没关系,书破了就破了,明儿李叔叔再给你买本新的。”
孩子们见杜子墨这么难过,都纷纷过来安慰他,并表明立场。
“杜子墨,你不要难过了,我们以后不跟何金宝玩了,我们就跟你玩。”
孙磊凑到跟前来,拍着胸脯说道:“以后他要是再敢欺负你,我就帮你揍他,你知道的,他打不过我。”
他话音刚落,后脑勺就被拍了一下。
“就你能是吧?”
孙磊挠着头,回头就看见他小姑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略略略。”他嘿嘿地笑了两声,朝对方做了个鬼脸,然后扭头跑了。
有了孙磊的这一插科打诨,杜子墨抹了抹眼泪,吸了吸鼻子,顿时就破涕为笑了。
王进借着要上体能课为由,将孩子们全都带了出去,只留下何金宝一个人在课室里,不许他离开课室以外的地方。
“你们几个先出去吧!”
刘夫子将李成安等人打发走了,才问起宋甯的意见,“宋夫子,今儿这事,你有什么想法?”
宋甯想也不想的,就直言道:“让他爹来将他领回去吧!这尊大佛,咱不伺候了。”
刘夫子闻言,愣了一下,“你这说的是气话?”
“不是气话。”宋甯一脸平静地道:“刘夫子,我是认真的,这孩子,教育了这么久,一点长进也没有,简直就是块烂泥,咱们再怎么教都没用的。”
刘夫子沉默了片刻,随后笑道:“你还说不是气话。”
那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分明就是在赌气才说的那些话。
宋甯也笑了,刚才她看那孩子怎么说都油盐不进的,实在是气得不行,但事后冷静下来想想,她又何必去跟个孩子计较呢!
“刘夫子,那你说,该怎么处理这个事情?”
刘夫子叹了口气,他暂时也没想好要怎么处理,但肯定是不会轻易就去劝退一个正在求学的孩子的。
“宋夫子,孩子们既然进了咱们的小学堂,咱们就不能轻易放弃任何一个孩子。”
宋甯有些意外刘夫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疑惑地看向他,等着他说下文。
刘夫子苦涩的笑了笑,说道:“我跟你说说我曾经遇到过的一个事情吧!”
“我当初在进鸿远书院教书之前,也在一个启蒙书院待过一阵子,书院里有一个孩子,就是这样,不爱读书,成天闯祸,冥顽不灵,后来院长就将那孩子逐出书院,任那孩子的家人如何哀求,院长都没有改变主意。”
“那孩子家里的爹娘是小商贩,平日里忙,没什么功夫看管孩子,那孩子被领回去后,没几天,便自己跑去江边玩耍,失足落水,没了。”
说到这里,刘夫子就忍不住叹气,“院长得知这个悲剧后,愧疚不已,认为当初若他没有坚持要将那孩子逐出书院,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宋甯听完,沉默良久。
不说这个时代,就是在后世,学校里每周都要强调几次安全防护意识。
可即便安全课宣传得多么到位,每年发生溺水死亡或者各种意外的孩子,还是那样的多。
寻思半晌后,宋甯才说道:“所以,你是担心这孩子也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吗?”
“不得不防啊!咱们村里,面朝河流,背靠大山的。”刘夫子看了一眼被罚在角落里待着的何金宝一眼,低声道:“我来了这里这么久,也算是了解了,那孩子,上山捅蜂窝,下河摸鱼,哪一件都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
听他这么一说,宋甯都觉得好笑,不得不说,刘夫子对这些孩子们的了解,已经很深入了的,尤其是比较难管教的个别孩子,那就更是上心了。
“刘夫子,你了解的还真透彻,那孩子,确实是能干出那样的事情来的。”
说起来,宋甯也不得不与刘夫子说了一些何金宝从前被他娘惯着时的样子,那可比如今气人多了。
就单单说那一次,那孩子抢了孙磊的糖吃,差点被噎死的事情。
她当时心软,用了海姆立克急救法及时救了那孩子。
可事后呢?那孩子的娘非但没有一句感谢的话,还倒打一耙,怪她给孩子们买糖吃。
若是她没有买糖,孩子就不会去抢糖吃,不抢糖吃,自然就不会被噎着了。
宋甯回忆起这件事情,再一想,何金宝这孩子,自从离了他娘以后,确实是比从前好一点点了,不过,也就一点点而已。
“有这样的娘亲教导,也难怪这孩子被养成这个样子。”刘夫子客观地总结道。